季羡林《黄昏》赏析
季羡林《黄昏》原文
当我们读这篇《黄昏》时,千万不要想到作者季羡林先生已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这篇文章是1934年写的,那时作者只有二十三岁。他是以一个青年人的心情来体味暮色——黄昏的。
文笔用得极精巧华美,观察得十分细密,结构也十分严整,波澜起伏,跌宕有致,尤其是文章中回荡着一种淡淡的忧郁与哀愁,正是那个时代许多知识青年的特点。你看当时何其芳的、李广田的、陆蠡的文章……都有着差不多的情绪,甚至声腔口吻都差不多,带着欧化色彩的自言自语,很讲究语气语态,不温不火,不紧不慢,如在你的耳边款款道来,亲切有味,同时也有一点苍凉之感。
这样的散文,有人称之为“诗化散文”。
既然有诗的成分,就必须讲究语言的节奏和变化。如这两句:“倘若我们想了开去,想到北方的极端,是北冰洋,我们可以在想像里描画出:白茫茫的天地,白茫茫的雪原,和白茫茫的冰山。再往北,在白茫茫的天边上,分不清哪是天,是地,是冰,是雪,只是朦胧的一片灰白,朦胧灰白的黄昏不正应当从这里蜕化出来么?”纯然是诗的想像、诗的意境,用的也是错综变化的诗的语言,里面自有一种内在的节奏,给你一种抑扬顿挫的感觉。
再如下面这一段:“它带来了阒静,你听:一切静静的,像下着大雪的中夜。但是死寂么?却并不,再比现在沉默一点,也会变成坟墓般地死寂。”——这是散文的语言。但接下来就越来越诗化了:“黄昏真像一首诗,一支歌,一篇童话;像一片月明楼上传来的悠扬的笛声,一声缭绕在长空里亮唳的鹤鸣;像陈了几十年的绍酒;像一切美到说不出来的东西,说不出来,只能去看;看之不足,只能意会;意会之不足,只能赞叹。——然而却终于给人们关在门外了。”只有这最后一句,终于回到了散文。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到二十三岁的季羡林对文笔的操纵和对情绪的控制,已经十分老练,十分精到了。
当然,还有对字句的锻炼,也显出作者的诗心才情。如文章的第一段,他在“年滚着年,月滚着月”的句子里,用一个“滚”字,就把岁月流逝的快速与不知不觉之感写活了。又如:“不久,薄冥的夜色糊了他们的眼,也糊了他们的心”中这两个“糊”字也极其生动形象。还有:“仿佛只一溜,就溜到一天的末尾”,这个“溜”字也颇有滋味。但是更妙的是他用了一个“漫”字来形容黄昏的来临和变化。在前面,黄昏初临时,他说:“这黄昏,像一个春宵的轻梦,不知在什么时候漫了来,……”。隔了一段,变化就来了:“漫过了大森林,留下了一片阴郁的黑暗;漫过了小溪,把深灰色的暮色溶入琤淙的水声里,水面在阒静里透着微明;漫过了山顶,留给它们星的光和月的光;漫过了小村,留下了苍茫的暮烟……以后,又漫过了寂寞的沙漠,来到我们的国土里。”——细想下来,只有这个“漫”字能带给人们一种流动感和层次感,他抓住这个“漫”字不放,是别具匠心的。
按照一种机械而肤浅的看法:年轻人的文章“理所当然”要写得有一股蓬勃的朝气,要节奏明快,要奋发向上;而对于黄昏、夕阳、暮色则是适合于老年人去吟咏体会。殊不知,倒是年轻的季羡林,写下了如此美妙深切的黄昏暮色;而当他到了暮年,却在笔下洋溢着朝气和活力。这并不奇怪,因为人的情绪是千变万化的,是不可限制的。但是,不管是什么情绪,在诗人的口里吐出来的都是诗,都是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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