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光中《登楼赋》赏析

2018-09-10 可可诗词网-散文赏析 https://www.kekeshici.com

余光中《登楼赋》原文

   很少有这样的散文,能把要表现的客观物象的动态节奏如此强烈、如此准确地溶入文字节奏。余光中的笔不是摄影机,只把一切景物定格为一幅幅静态画面;他的笔是飞动的车轮,是流转的眼神,是疾追的步履,读他的《登楼赋》,会使读者对着纸页目不暇接、满耳轰鸣,有的地方甚至会让人紧张得喘不过气来。

余光中用迅捷的笔触在文章中划下了横向、竖向的双线座标。横向:作者驾着白色道奇车由西向东直扑纽约而来,一进纽约便窜入了一个喧闹无比的漩涡; 竖向: 到了帝国大厦便直上102层,又从摩天楼的顶端把目光送下。无论横向还是竖向,这两条线都是那样强悍和奇诡,直绷绷地支撑起了这篇文章的经纬。

有了这么一座横穿尘嚣、高耸入云的支架,这篇不长的文章就有了非凡的气势。像故意开玩笑一样,余光中给这篇文章起了一个古典式的标题。这个标题给读者造成的某种定势,很快被打得粉碎。读者就在这种出乎意料的突转中产生反差性快感。

更耐人寻味的是,这个空间座标背后还有一个心理座标。无论是横穿还是直上,作者都是当作一种心理旅程来写的。眼前闪过的万千物象,全是心理波荡的诱因,也是心理波荡的外化。这个属于心灵的内在层面,才是文章的重心所在。

作者是一个深受东西方文化濡养的中国人,对于纽约令人发晕的烦嚣、叫人窒息的紧张,既习惯又不习惯,以不习惯居多。但他偏偏必须横穿过去,似乎非要让自己的感官系统受一次不无恐怖的洗礼不可。他细细地写透了这次洗礼的全过程。惊叹和不适,拌和在一起,充斥字里行间。作者对这样的纽约颇为陌生,因而使本来很敏感的神经更其敏感。一切被纽约人司空见惯的形态,对作者都有强力刺激。因而,他比纽约人更深切地感受了纽约,反过来,纽约也使他比往常更清楚地认识了自己。文章前半部分,这种个人与城市的对峙、东方诗人与西方闹市的对峙,表现得非常明显。作者被纽约挤得十分狼狈,纽约被作者看得十分怪诞,两相映照,相得益彰。待到文章进入后半部分,作者终于登上摩天楼,动态过程结束,静静的俯瞰引出了深沉的思考。开始出现了潇洒和幽默,怀念和感奋。于是,作者自然方位的升高也带来了文章意蕴的升高。把刚才紧张奔突时的急促思丝绾结一下,想高度,想广度,想历史,而且终于想到了家乡。

站在摩天楼顶上的作者,对刚刚折磨过自己的喧嚣闹市产生了超逸和解脱,能够以自己的精神力量去凌驾它了。于是,一种宏伟而深情的感悟从心底升起。他突然觉得,眼下的丛楼都成了纷然杂陈的断崖与危石,“而我立在最高峰上,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一任苍老的风将我雕塑,一块飞不起的望乡石,石颜朝西,上面镌刻的,不是拉丁的格言,不是希伯莱的经典,是一种东方的象形文字,隐隐约约要诉说一些伟大的美是什么,但是底下的八百万人中,没有谁能够翻译”。他甚至忽发奇想,如果从楼顶跌下去,就变成一只燕子,飞回中国去。这样,一种思乡的孤独,一种呼唤另一种美的赤子虔诚,笼罩住了眼下的纽约,也笼罩住了整篇文章。能够如此收纳,实在是令人赞叹的大手笔。

一个闯入西方闹市的东方诗人毕竟没有被吞食。依仗着深远的民族背景,他在自身高度上搏取了厚重和安定。

这篇文章也有一些缺憾。总的说来,文章前半部分比重太大,渲染烦嚣过甚,易使读者在纷乱中产生疲顿。作者在写景状情中极善运用各种出色的修辞手法,精采的比喻汩汩不绝,但又略显过浓、过挤,常常使文章的气脉有点滞塞。

(余秋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