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组缃《黄昏》赏析
人说吴组缃的散文多以描写人物为主,不太注重景物的渲染。开头我有点不信,因为读了他的散文名篇《黄昏》的开场那段文字,真感到有点以情景交融而出了名的孙犁的散文 《荷花淀》的情韵。你听,“我的女人”“伶俐地笑着,叫小玉搬张竹榻放到院子里,‘你且到院子里去乘乘凉罢’。”你看,“我坐到院子里,小腿架在大腿上,看着院墙头上一抹紫红色的落霞衬托着几茎狗尾草在轻轻地摇动。我的女人点一根驱蚊子的栗花绳子放在我脚边,坐下来,说:……”
可是再读下去,我立时就感到了不同,这里全然没有 《荷花淀》 中伴随着生活场景与战斗场景而出现的诗情画意。这是一派萧瑟的晚景,这是阴沉的暮鼓声声。
这是个奇异的、令人有点恐怖的世界: 白日里是如此冷清,一到黄昏便如打开了阴曹地府的大门,把这独特的世界变成了上演畸形人生话剧的舞台。随着一声“卖鱼呀!”的喊叫,这话剧的帷幕便拉开了。首先上场的是“家庆膏子”,一个继承了父亲买花置妾、浪荡享受遗业的中年人,因为鸦片瘾不是用枪斗“吸”可以满足的,每天还要生吞三四两鸦片膏子,故得名。他如今败落到“赤手空拳”,只有死乞白赖地靠卖鱼和小偷小摸为生。接着响起的是天香奶奶欲寻回那不见了的三只猪的锣声。毕竟她人老了,虽然听得到锣声,但那沙喉咙拖长着喊的是什么,别人却听不清。令人诧异的是,“我女人”说:“说不定就是她自己的儿子偷的。”
在对话之中又似乎演出了一个小品: 桂花嫂子看见屋前草墩上挑稻的撒漏了些稻,惜不过,便把鸡放出来吃。可是一竿衣裳才晾完,出来一看,鸡却一只也没有了! 这正可谓“偷鸡不着蚀把米”的反遭儿:“偷米不着蚀只鸡”了。这个小品并未游离于全剧之外,在“我”的“那一定是——”的揣摸中,桂花嫂子与家庆膏子已成了不共戴天的仇人——尽管这并不是结论。
几乎没有间隙地,又响起了锦绣堂三太太的喊魂声。那“福宝子呀”,“福宝子呀”的魂歌儿令人阴郁、凄惨到极点。儿子自杀,媳妇殉夫,留下个患天花的孙子,这日子太难以想象了。“模糊凄切的哭啜声,散布到模糊的昏暗里”,除此排遣而外,还有什么更好的法子呢?
还有更令人难以思议的,天阉的针匠竟然也娶了老婆,但这并不是华盖运,媳妇嫌他没出息,白顶了个男人头,丈夫终于疯了……
又是锣声,又是锣声,这家乡的暮鼓,家乡的象征! 这回是动员大家去筑堰。借了与“老八哥”的一问一答,把时世的不安与农村的困苦一股脑儿地倒了出来。最后是有点让人心寒的砍刀板的“朋的”声与恶毒的咒骂声了。这也难怪,你叫被偷了鸡的孤儿寡妇怎么活呢!
所有的音响都是宣告黑暗降临的暮鼓,它是家乡衰微的表征,它也是那个时代的录音!
这里有两类人,这里有两种不同的眼光。一类人是置身于这暮鼓声声的氛围而无力摆脱也没想到去努力摆脱的,他们与这环境是互为因果的,他们视这处境为命运的安排,他们的思想是旧式的。一类人是只要有点灵活与宽裕就可以逃脱和躲避这鬼地方的。他们像局外人般地审视着别人的喜怒哀乐,他们自由地品评着周围的一切,他们之间不存在人为的障碍,他们懂得“佛洛特”(又译“弗洛伊德”)的理论,他们的思想是新式的。然而,面对无边无际的黑夜,面对巨大的人间坟墓,后一类人终于也只能发出一声淡淡的无济于事的哀怨。
文章中的人物如走马灯似地出现,却如画廊中的图片那样清晰动人。把诸多故事都置于一个黄昏,未免有点牵强,但也只有这样才能鲜明、突出。如何评价,读者自己下结论吧。
(李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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