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胡粉女

        有人家甚富,止有一男,宠恣过常。游市,见一女子美丽,卖胡粉,^[1]爱之,无由自达。乃托买粉,日往市,得粉便去。初无所言,积渐久,女深疑之,明日复来,问曰:“君买此粉,将欲何施?”答曰:“意相爱乐,不敢自达,然恒欲相见,故假此以观姿耳。”女怅然有感,遂相许以私,克以明夕。其夜,安寝堂屋,以俟女来。薄暮果到,男不胜其悦,把臂曰:“宿愿始伸于此!”欢踊遂死。女惶惧,不知所以,因遁去,明还粉店。至食时,父母怪男不起,往视,已死矣。当就殡敛,发箧笥中,^[2]见百余裹胡粉,大小一积。其母曰:“杀吾儿者,必此粉也。”入市遍买胡粉,次此女,比之,手迹如先,遂执问女曰:“何杀我儿?”女闻呜咽,具以实陈。父母不信,遂以诉官。女曰:“妾岂复吝死?乞一临尸尽哀!”县令许焉。径往,抚之,恸哭曰:“不幸致此,若死魂而灵,复何恨哉?”男豁然更生,具说情状,遂为夫妇,子孙繁茂。
        【注释】 [1]胡粉:作化妆品用的铅粉,傅脸以使光洁,古时男女皆用。 [2]箧笥(qie si切饲):竹制的小箱笼。
        【译文】 有户人家十分富有,只生了一个儿子,溺爱过度。他游逛街市,见到一个姑娘很美丽,是卖胡粉的,心里爱慕,但没有办法表白自己的心愿。于是假托买胡粉,天天到街市去,买得胡粉便回家。开始没有什么说的,一天天过去,时间长了,姑娘非常怀疑。第二天他再来时,便问:“您买这胡粉,将要作什么用途呢?”他回答说:“心里爱恋您想在一起互相欢乐,不敢自己表白,然而常常希望见面,所以借着买粉以观看您的容貌啊。”姑娘怅然深有感动,于是许诺私下里相会,约定在明天夜间。那天夜里,他安然睡卧在堂屋,以等待姑娘到来。黄昏时刻果然她来了,男的高兴无比,握住她臂膀说:“早就存在的愿望到今天才得以实现在这里!”欢欣踊跃至极端竟然死去。姑娘惶惑惊惧,不知怎么办,因而逃去,天亮才回到粉店。到了吃饭时候,父母奇怪儿子还不起床,过去看视,已经死了。当就要装敛埋葬的时候,打开他的小竹箱,见到里面有百多包胡粉,大小一样堆成一堆。他的母亲说:“害了我儿子的,必然是这些粉呀。”到街市上遍处收买胡粉,轮到那姑娘处,比较起来,包粉的方法手迹和先前的相同,于是抓住问姑娘说:“为什么杀害我儿子?”姑娘听到问她便呜呜咽咽哭出来,把事情始末全都一一如实说出。男的父母不相信,即起诉到官府。姑娘说:“我岂能再怕死?请求到尸体前尽哀!”县令允许了。就直接过去,抚摸着尸体痛哭道:“不幸弄到这个地步,如果人死了魂魄还能灵验,还有什么遗憾的呢?”男的豁然苏醒复活过来,细细说明全部情况,二人乃结成夫妻,子孙繁衍众多。
        【总案】 在封建礼教的严密禁锢下,男女青年的自由交往受到限制,谈不到那种互相了解、熟悉,建立在志同道合的基础上的爱情,所以,常常会因容貌的触发吸引,产生一见钟情的事情,本篇所写的正是这一类故事。不过,由于女主角不是大家闺秀,而属于市井细民之辈,故所受拘束较少,得以私相约会,主动去男家,这种写法是比较符合人物的身份的。又,故事中虽有骤死、讼官等情节,但笼罩着的仍然是一种喜剧气氛。男儿的不计门第、一往情深,卖胡粉女子的不屑抵赖偷生,宁愿临尸尽哀、与恋人同归的深情挚意都是颇为感人的。
        本篇原载于《太平广记》卷二百七十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