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鉴赏《 人物形象鉴赏 晴雯和“金陵十二钗”又副册 紫鹃》
紫鹃原是贾母身边一个二等丫头,原名鹦哥。贾母因见黛玉带来的两个人,一个奶娘“极老”,一个丫头“甚小”,“料黛玉皆不遂心省力的”,故而将紫鹃与了黛玉。
鹦哥因何改名紫鹃,小说中未有交代,但在第八回从雪雁嘴中就已称呼“紫鹃姐姐”。根据甲戌本第三回脂批,鹦哥之类名号“是贾母之文章”,这从贾母的其他丫头,如袭人本亦是贾母之婢,本名珍珠;贾母现在身边的丫头名鸳鸯等,也可以看出。鹦哥与了黛玉之后即改名紫鹃,这应是黛玉之文章。传统文学中关于杜鹃啼血的悲剧色彩,使我们对紫鹃和起紫鹃名的黛玉产生了类似的联想。
说到紫鹃和黛玉的关系,也许可以用“亦婢亦友”四个字来概括。“亦婢”,这是身份地位所规定了的,不可能更改逾越;亦友,这是两人的实际情形所表现出来的,她对黛玉的真挚感情已超出了奴婢对主子的赤胆忠心,连挑剔的黛玉也说:“妹妹,你是我最知心的,虽是老太太派你伏侍我这几年,我拿你就当我的亲妹妹。”
紫鹃作为黛玉的知心朋友,不仅全身心地关注着黛玉的身体,而且更透彻地了解她的心思;因为透彻地了解她,所以她对黛玉的举动能作出实事求是的评价,即便是有所指责,也在情理之中,让黛玉心悦诚服,无话可说。小说第三十回,写宝、黛两人口角之后,黛玉颇“自后悔,但又无就他之理,因此日夜闷闷,如有所失”。此时紫鹃揣度出黛玉的心思,乃劝道:“若论前日之事,竟是姑娘太浮躁了些。别人不知宝玉那脾气,难道咱们也不知道的。为那玉也不是闹了一遭两遭了。”黛玉还不服气,啐问“我怎么浮躁了”?紫鹃进而指明说:“好好的,为什么又剪了那穗子?岂不是宝玉只有三分不是,姑娘倒有七分不是。我看他素日在姑娘身上就好,皆因姑娘小性儿,常要歪派他,才这么样。”黛玉才要答话,只听院外叫门。紫鹃听了一听,笑道:“这是宝玉的声音,想必是来赔不是来了。”黛玉听了道:“不许开门!”紫鹃道:“姑娘又不是了。这么热天毒日头地下,晒坏了他如何使得呢!”这里,紫鹃连数黛玉的“不是”,非知心朋友,如何能到这个程度。
紫鹃对黛玉最为关切的,莫过于她的终身大事。小说第五十七回“慧紫鹃情辞试忙玉”就是集中描写这种关切的文字。事情是由紫鹃的试探性顽话引起的: 紫鹃先是告诫宝玉:“从此咱们只可说话,别动手动脚的。一年大二年小的,叫人看着不尊重。……姑娘常常吩咐我们,不叫和你说笑。你近来瞧她远着你还恐远不及呢。”说着便起身进别房去了。这一席话如当头浇了一盆冷水,使宝玉又犯了呆病。继而紫鹃又找到发呆病的宝玉,骗宝玉说明年黛玉要回苏州老家去。宝玉起先不信,紫鹃冷笑着说了一大堆黛玉必回的理由,“早则明年春天,迟则秋天。这里纵不送去,林家亦必有人来接的。前日夜里姑娘和我说了,叫我告诉你: 将从前小时顽的东西,有她送你的,叫你都打点出来还她。她也将你送她的打叠了在那里呢。”这一番话更使宝玉“如头顶上响了一个焦雷一般”,于是宝玉顿时发起了狂病,惊动了贾母和贾府上上下下。最终,解铃还须系铃人,宝玉见了紫鹃才慢慢病情好转。这就是紫鹃试玉的全部过程。
应该说,紫鹃在这里主动采取了行动,为黛玉的婚姻大事可谓煞费苦心: 首先,她试探了宝玉的心思,不但充分了解了宝玉的真情,而且把这样的一种真情昭示于贾府上下,使所有关心宝玉或者黛玉未来生活的人,都知道了这层关系,并不能不考虑到这层关系。其次,她以一个旁观者清的立场,提醒黛玉早作打算,让她珍惜和宝玉的这份情感,趁老太太还健在时,尽早“拿主意要紧”。再次,当薛姨妈前来探视黛玉,并以宝玉和黛玉婚姻关系的美好和合理来安慰黛玉时,紫鹃不失时机地说:“姨太太既有这主意,为什么不和太太说去?”这无疑等于将了薛姨妈一军。因为以紫鹃之聪慧,必然知道薛宝钗是黛玉最有力的竞争对手,她之所以紧追着薛姨妈的话题不放,一方面,是确想找一个合适的人来为黛玉说媒,同时也是想以此堵住薛姨妈与贾府联姻的念头,最起码可以显示薛姨妈的自相矛盾和虚伪。紫鹃以一个丫环之身份,能为黛玉的婚姻大事如此操心,可见其聪慧和细心。“慧紫鹃”之“慧”于此写尽矣。
当然,紫鹃并非薛姨妈的对手,她的人微言轻也不可能对贾府当权者产生影响;薛姨妈一句打哈哈:“你这孩子,急什么,想必催着你姑娘出了阁,你也要早些寻一个小女婿去了”,使紫鹃顿时“红了脸”,“臊了一鼻子灰去了”。而此一事件的最大影响,只是让贾母等日后商议宝玉婚事时多少有点顾忌而已。
当宝黛爱情最终被“金玉良缘”扼杀时,是紫鹃陪伴黛玉走过了生命中最痛苦的时刻: 在黛玉因为绝望而焚烧诗稿时,是紫鹃在一边陪伴劝慰她;在黛玉生命垂危时,又是紫鹃一个人焦急地奔进奔出;以致当林之孝家的奉二奶奶和老太太之命,要征用紫鹃去那边使唤时,她竟敢说“不”字:“林奶奶,你先请罢。等着人死了我们自然是出去的。”这种冒死抗命,置个人安危于度外的精神气质,不由得不令人敬佩。
紫鹃亲眼目睹了宝黛的爱情悲剧,体味和品尝了感情的痛苦滋味和人生的喜怒哀乐。她既是宝黛爱情最切近的见证人,又是他们的爱被无情毁灭的目击者。她承受了黛玉的痛苦,也承受了宝玉的痛苦,当这些痛苦叠加到她身上时,使她对生活产生了一种悲剧性的绝望,想到人“竟不如草木石头,无知无觉,倒也心中干净”!因此,“把一片酸热之心一时冰冷了”,最后选择了陪伴惜春出家为尼的道路,并且“终身伏侍,毫不改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