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鉴赏《 人物形象鉴赏 香菱和“金陵十二钗”副册 香菱》
香菱为甄士隐女儿,小名英莲,谐音“应怜”,后被夏金桂强行改为秋菱。
香菱是《红楼梦》中最早登场的人物之一,其生命的经历几乎与小说的整个叙事历程相始终,其活动空间也包括了甄家、薛家和贾府三个舞台。在《红楼梦》中,能有这样的时间长度和空间维度的人物并不是很多。如果说,甄士隐的兴衰映射了贾府的荣枯,那么香菱的命运则是大观园所有女儿悲剧命运的缩影。英莲谐音“应怜”,正显示了作者对笔下所有女性的悲悯之情。小说第一回写甄士隐抱了女儿至街前看那过会的热闹,碰到一僧一道,那僧称英莲为“有命无运、累及爹娘之物”,对此甲戌本有批语云:“看他所写开卷之第一个女子便用此二语以订终身,则知托言寓意之旨。”可证小说写英莲命运的不幸,不只是写她个人的悲惨遭际,更有暗寓全书主题的象征意义。
正因为香菱暗寓了所有女性的悲剧命运,所以,女性的坎坷痛苦似乎都集于她一身。在作品中,她的身世成了上苍无情的玩弄物,社会冷酷的试验品,世情浇薄的见证人,加于其他女性身上的一次性痛苦,到她身上就变成了无休无止的噩梦: 年幼时,在一个充满了温暖和温情的家中,被人贩子所拐卖,并被拐子打怕了,只说拐子系她亲爹,从幸福的顶端跌落进苦难的深渊;在辗转于人贩子之手时,总算碰到了一个器重她的买主冯渊,使她误以为苦难熬到了头,却不料薛蟠横刀夺爱;起初,薛蟠也视她为珍宝,但花花公子的本性,使她很快失去了生命的依托;于是,她在大观园,在与众姐妹的交往中,得到了片刻的快乐;然而很快,薛蟠的娶妻又使她横遭残害,最后被折磨而死。
在香菱暗淡无光的一生中,她随宝钗入住大观园是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因为这使她暂时摆脱了薛蟠的羁绊,她的聪慧和天真无邪的性格得以充分地展示。而在大观园的短暂岁月里,香菱学诗是最亮的闪光点。
小说第四十八回,写薛蟠因捱了打难见人,想外出躲个一年半载,便借口学做买卖,和一位老伙计结伴出行,因此香菱得有机会进大观园陪伴宝钗。这位本就有灵根慧性的姑娘一进园,便“得陇望蜀”,先是要宝钗教她作诗,后便缠住了黛玉,认认真真地学起作诗来。第四十八回标目“慕雅女雅集苦吟诗”,便是集中写香菱学诗的章节。她在黛玉的指导下,先借了王维的诗集,拿回蘅芜苑,“诸事不顾,只向灯下一首一首的读起来。宝钗连催她数次睡觉, 她也不睡”;看完了《王摩诘全集》又看杜律,并能细细揣摩和体会诗中的三昧;后开始在黛玉的精心指导下,学作咏月诗,前后三易其稿,弄得“茶饭无心,坐卧不定”,“耳不旁听,目不别视”,“或坐在山石上出神,或蹲在地下抠土”,夜里“嘟嘟哝哝直闹到五更天才睡下”,连探春劝她“闲闲”,她回说“‘闲’字是十五删的,你错了韵了”,真正如宝钗所形容的,成了“呆子”和“诗魔”了。最后竟然“精血诚聚”,于梦中得了八句,众人看后一致称赞“新巧有意趣”。后又缠着湘云,两个人“没昼没夜高谈阔论起来”,满嘴“是杜工部之沉郁,韦苏州之淡雅,又怎么是温八叉之绮靡,李义山之隐僻”,“一个女孩儿家,只管拿着诗作正经事讲起来”,弄得宝钗“实在聒噪的受不了”。
这里,作者借香菱学诗告诉我们的,不只是“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的一般道理,而且更暗寓了环境可以改变一个人的面貌的深刻哲理。香菱本就是个聪慧的姑娘,后因沦为薛蟠侍妾,她的才情被遮蔽了,现来到了大观园,她生命中美好的潜质被激发了,因而焕发出了诗性的灵光和智慧。正如宝玉所感叹的:“这正是‘地灵人杰’,老天生人再不虚赋情性的。我们成日叹说可惜她这么个人竟俗了,谁知到底有今日,可见天地至公。”
在小说中,除去香菱学诗,第六十二回“呆香菱情解石榴裙”是集中写香菱大观园生活的又一章节。如果说香菱学诗侧重表现的是她的聪慧和才情,那么本回则主要展示了她天真无邪的性格。与芳官等坐在草堆上斗草,她说她有“夫妻蕙”,荳官说“从没听见有个夫妻蕙”,她振振有词地说:“一箭一花为兰,一箭数花为蕙。凡蕙有两枝,上下结花者为兄弟蕙,有并头结花者为夫妻蕙。我这枝并头的,怎么不是。”后因荳官说了一句“你汉子去了大半年,你想夫妻了?便扯上蕙也有夫妻,好不害羞”,两个人便滚在草地上打斗起来。这一场景,使香菱的天真和青春气质跃然纸上。
紧接着写宝玉来看她们斗草,众人因香菱污湿了新裙子都哄笑一散,只剩了香菱一个人在“低头弄裙”。于是引出了宝玉和香菱的一段对话:宝玉起先还在说什么夫妻蕙、并蒂莲,香菱却直白地道出了她的担心:“什么夫妻不夫妻,并蒂不并蒂,你瞧瞧这裙子。”幸好宝玉想到了袭人有一条一模一样的裙子,亲自取来让香菱换了,这样避免了薛姨妈看见后说个不清。临离开时还特意吩咐宝玉:“裙子的事可别向你哥哥(指薛蟠)说才好。”这里,香菱把自己的担忧和感激毫不掩饰地流露在宝玉面前,这是她心胸坦荡的证明。
然而,就是这样一位志趣高尚、心胸坦荡的女子,等待她的却是很快被虐待致死的结局。小说第七十九和八十回写薛蟠娶了个河东狮般的夏金桂做妻子,香菱还真诚的赞美即将过门的夏金桂,并心悦诚服地听从她的安排和改名,但严酷的现实是: 夏金桂不仅自己千方百计虐待她,还挑动薛蟠肆无忌惮地打骂她,在这双重的看不到希望的虐待和迫害下,香菱“气怒伤感,内外折挫不堪,竟酿成干血之症,日渐羸瘦作烧,饮食懒进,请医诊视服药,亦不效验”。看来八十回之后,不会太久时间她便“香魂返故乡”。但现续书却让她一直活了下来,第一百零三回写夏金桂虐待香菱,想毒死香菱,其结果却不是香菱被毒死,而是夏金桂毒死了自己,以显示所谓的“天理昭彰”;第一百二十回竟至写她最后被扶正,做起“大奶奶”来,这完全违背了曹雪芹的原意。
小说给香菱下了个“呆”字作为一字评,写她学诗时一副“呆头呆脑”的样子,对此庚辰本有脂批指出:“‘呆头呆脑的’,有趣之至。最恨野史有一百个女子皆曰聪明伶俐,究竟看来她行为也只平平。今以‘呆’字为香菱定评,何等妩媚之至也。”确是如此,小说中的香菱之“呆”,透出的正是香菱独特的天真和妩媚,这种天真和妩媚,浓缩了一个青春女子最重要的品质和最主要的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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