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之诸子

        陆贾者,楚人也,以客从高祖定天下,名为有口辩士。居左右,常使诸侯。……(高祖)拜贾为太中大夫。……陆生时时前说称《诗》《书》。高帝骂之曰:“乃公居马上而得之,安事《诗》《书》!”陆生曰:“居马上得之,宁可以马上治之乎?且汤武逆取而以顺守之,文武并用,长久之术也。昔者吴王夫差、智伯极武而亡;秦任刑法不变,卒灭赵氏。乡使秦已并天下,行仁义,法先圣,陛下安得而有之?”高帝不怿而有惭色,乃谓陆生曰:“试为我著秦所以失天下,吾所以得之者何,及古成败之国。”陆生乃粗述存亡之征,凡著十二篇。每奏一篇,高帝未尝不称善,左右呼万岁,号其书曰《新语》。
        

《史记·郦生陆贾传》


        先儒议其逆取顺守之说,及秦虽行仁义,不可及者,秦汉辩士,岂足及此。要之,亦为帝既定天下而言之耳。其书亦不复见此论,岂迁以己见饰其说而致然欤?若其两使南粤,调和(陈)平、(周)勃以平诸吕,自为大有功于汉。其识见议论,其惟椎埋屠狗之辈所不及,而一时射利贾友采芝绵蕞之徒,亦岂可企哉?!其书所论亦正,且多崇俭尚静等语,似亦有启文、景、萧、曹之治者。但无段落条理,如先儒所论贾谊之失,自是当时急于论事,动人主听,不暇精择浑融。观迁谓其每奏一篇,帝辄称善;其称《新语》,又出于他人。可见其时论奏,非若后世之著述,次第成一家言也。其所分篇目,则固所称向辄条其篇目,撮其旨意奏之者,必非其所自定。然其言既与迁传合,而篇次至于今不讹,且雄伟粗壮,汉中叶以来所不及,其为真本无疑。秦汉之书,传至于今无讹妄如此者,良亦鲜哉!
        

明·钱福《新刊<新语>·序》


        但据其书论之,则大旨皆崇王道、黜霸术,归本于修身用人。其称引老子者,惟《思务篇》引“上德不德”一语,余皆以孔子为宗,所援据多《春秋》《论语》之文。汉儒自董仲舒外,未有如是之醇正也。
        

《四库全书总目·子部·儒家类·新语》


        贾生名谊,雒阳人也。年十八,以能诵诗属书闻于郡中。……吴廷尉为河南守,闻其秀才,召置门下,甚幸爱。孝文皇帝初立,闻河南守吴公治为天下第一,故与李斯同邑而常学事焉,乃征为廷尉。廷尉乃言贾生年少,颇通诸子百家之书。文帝召以为博士。……贾生以为汉兴至孝文二十馀年,天下和洽,而固当改正朔,易服色,法制度,定官名,兴礼乐。乃悉草具其事仪法,色尚黄,数用五,为官名,悉更秦之法。孝文帝初即位,谦让未遑也。诸律令所更定,及列侯就国,其说皆自贾生发之。……贾生为长沙王太傅三年,有鸮飞入贾生舍,止于坐隅。楚人命鸮曰“服”。贾生既以适居长沙,长沙卑湿,自以为寿不得长,伤悼之,乃为赋以自广。
        

《史记·屈原贾生列传》


        赞曰:刘向称“贾谊言三代与秦治乱之意,其论甚美,通达国体,虽古之伊、管未能远过也。使时见用,功化必盛。为庸臣所害,甚可悼痛。”追观孝文玄默躬行以移风俗,谊之所陈略施行矣。及欲改定制度,以汉为土德,色土黄,数用五,及欲试属国,施五饵三表以系单于,其术固以疏矣。谊(以夭)[亦天]年早终,虽不至公卿,未为不遇也。凡所著述五十八篇,掇其切于世事者著于传云。
        

《汉书·贾谊传》


        董仲舒,广川人也。少治《春秋》,孝景时为博士。下帷讲诵,弟子传以久次相授业,或莫见其面。盖三年不窥园,其精如此。进退容止,非礼不行,学士皆师尊之。武帝即位,举贤良文学之士,前后百数,而仲舒以贤良对策焉。……仲舒治国,以《春秋》灾异之变推阴阳所以错行。故求雨,闭诸阳,纵诸阴。其止雨。反是。……自武帝初立,魏其、武安侯为相而隆儒矣,及仲舒对册,推明孔氏,抑黜百家,立学校之官,州郡举茂材孝廉,皆自仲舒发之。……仲舒所著,皆明经术之意,及上疏条教,凡百二十三篇。而说《春秋》事得失,《闻举》、《玉杯》、《蕃露》、《清明》、《竹林》之属,复数十篇,十馀万言。皆传于后世。掇其切当世施朝廷者著于篇。
        

《汉书·董仲舒传》


        六经,道大而难知。惟《春秋》圣人之志在焉,自孔子没,莫不有传名于传者,五家用于世,才三而止。其后传世,学散原迷而流分。盖《公羊》之学,后有胡母子都、董仲舒治其说,信勤矣,尝为武帝置对于篇,又自著书传于后。其微言至要,盖深于《春秋》者也。然圣人之旨在经,经之失传,传之失学,故汉诸儒多病专门之见,各务高师之言,至穷智毕学,或不出圣人大中之道,使周公、孔子之志既晦且隐焉。董生之书,视诸儒尤博极闳深也,本传称《玉梅》、《繁露》、《清明》、《竹林》之属,今其书十卷又总名《繁露》,其是非请俟贤者辨之。
        

宋·郁子文《春秋繁露·序》


        广川董生下帷讲诵,实治《公羊》。维时古学未出,《左氏》不传,《春秋》《公羊》为全孔经,而仲舒独得其精义,说《春秋》之得失颇详。……太史公谓,汉兴五世之间,唯仲舒明于《春秋》,其传《公羊氏》也。观诸《艺文》所载,著述甚伙,今不概见,所存唯《春秋繁露》十有七卷,原书亦皆失次。然就其完善者读之,识礼义之宗,达经权之用,行仁为本,正名为先,测阴阳五行之变,明制礼作乐之原,体大思精,推见至隐,可谓善发微言大义者已。
        

清·凌曙《江都凌氏注本<春秋繁露>·自序》


        其书发挥《春秋》之旨,多主《公羊》,而往往及阴阳五行。……今观其文,虽未必全出仲舒,然中多根极理要之言,非后人所能依托也。
        

《四库全书总目·经学·春秋类存目·春秋繁露》


        《盐铁论》十卷,凡六十篇。汉庐江太守丞、汝南桓宽次公撰。按盐铁之议,起昭帝之始元中,诏问贤良文学,皆对愿罢郡国盐铁,与御史大夫桑弘羊相诘难,百盐铁卒不果罢。至宣帝时,宽推衍增广成一家言。
        

明·涂祯《盐铁论·序》


        《盐铁论》十二卷,汉桓宽撰。宽字次公,汝南人。宣帝时举为郎,官至庐江太守丞。昭帝始元六年,诏郡国举贤良文学之士,问以民所疾苦。皆请罢盐铁、榷酤,与御史大夫桑弘羊等建议相诘难。宽集其所论,为书凡六十篇,篇各标目,实则反复问答,诸篇皆首尾相属。后罢榷酤,而盐铁则如旧,故桓宽作是书,惟以盐铁为名。
        

《四库全书总目·子部·儒家类·盐铁论》


        而上方精于《诗》《书》,观古文,诏向领校中五经秘书。向见《尚书·洪范》,箕子为武王陈五行阴阳休咎之应。向乃集合上古以来历春秋、六国至秦汉符瑞灾异之记,推迹行事,连传祸福,著其占验,比类相从,各有条目,凡十一篇,号曰《洪范五行传论》,奏之。……向睹俗弥奢淫,而赵、卫之属起微贱,逾礼制。向以为王教由内及外,自近者始。故采取《诗》《书》所载贤妃贞妇,兴国显家可法则,及孽嬖乱亡者,序次为《列女传》,凡八篇,以戒天子。及采传记行事,著《新序》《说苑》凡五十篇奏之。数上疏言得失,陈法戒。书数十上,以助观览,补遗阙。……
        赞曰:仲尼称“材难不其然与!”自孔子后,缀文之士众矣,唯孟轲、孙况、董仲舒、司马迁,刘向、扬雄。此数公者,皆博物洽闻,通达古今,其言有补于世。传曰“圣人不出,其间必有命世者焉”,岂近是乎?
        

《汉书·楚元王传·刘向传》


        雄少而好学,不为章句,训诂通而已,博览无所不见。……自有大度,非圣哲之书不好也;非其意,虽富贵不事也。顾尝好辞赋。……哀帝时丁、傅、董贤用事,诸附离之者或起家至二千石。时扬雄方草《太玄》,有以自守,泊如也。或嘲雄以玄尚白,而雄解之,号曰《解嘲》。……雄见诸子各以其知舛驰,大氐诋訾圣人,即为怪迂,析辩诡辞,以挠世事,虽小辩,终破大道而或众,使溺于所闻而不自知其非也。及太史公记六国,历秦汉,[讫]麟趾,不与圣人同,是非颇谬于经。故人时有问雄者,常用法应之,撰以为十三卷,象《论语》,号曰《法言》。……
        赞曰:雄之自序云尔。初,雄年四十馀,自蜀来至游京师,大司马车骑将军王音奇其文雅,召以为门下史,荐雄待诏,岁馀,奏《羽猎赋》,除为郎,给事黄门,与王莽、刘歆并。哀帝之初,又与董贤同官。当成、哀、平间,莽、贤皆为三公,权倾人主,所荐莫不拔擢,而雄三世不徙官。及莽篡位,谈说之士用符命称功德获封爵者甚众,雄复不侯,以耆老久次转为大夫,恬于势利乃如是。实好古而乐道,其意欲求文章成名于后世,以为经莫大于《易》,故作《太玄》;传莫大于《论语》,作《法言》;史篇莫善于《仓颉》,作《训纂》;箴莫善于《虞箴》,作《州箴》;赋莫深于《离骚》,反而广之;辞莫丽于相如,作四赋:皆斟酌其本,相与放依而驰骋云。用心于内,不求于外,于时人皆昒之;唯刘歆及范逡敬焉,而桓谭以为绝伦。
        

《汉书·杨雄传》


        淮南王安为人好书鼓琴,不喜弋猎狗马驰骋,亦欲以行阴德拊循百姓,流名誉。招致宾客方术之士数千人,作为内书二十一篇,外书甚众,又有中篇八卷,言神仙黄白之术,亦二十馀万言。
        

《汉书·淮南王传》


        夫作为书论者,所以纪纲道德,经纬人事,上考之天,下揆之地,中通诸理,虽未能抽引玄妙之中才,繁然足以观终始矣。总要举凡,而语不剖判纯朴,靡散大宗,惧为人之昏昏然弗能知也,故多为之辞,博为之说。又恐人之离本就末也,故言道而不言事,则无以与世浮沉;言事而不言道,则无以化游息。故著二十篇,有《原道》,有《椒真》,有《天文》,有《地形》,有《时则》,有《览冥》,有《精神》,有《本经》,有《主术》,有《缪称》,有《齐俗》,有《道应》,有《汜论》,有《诠言》,有《兵略》,有《说山》,有《说林》,有《人间》,有《修务》,有《泰族》也。……若刘氏之书,观天地之象,通古今之事,权事而立制,度形而施宜。原道之心,合三王之风,以储与扈冶,玄妙之中,精摇靡览,弃其畛挈,斟其淑静。以统天下,理万物,应变化,通殊类,非循一迹之路,守一隅之指,拘系牵连之物,而不与世推移也。故置之寻常而不塞,布之天下而不窕。
        

汉·刘安《淮南子·要略》


        初,安为辩达,善属文,皇帝为从父,数上书召见,孝文皇帝甚重之。诏使为《离骚赋》[逵吉按:本传作“使为《离骚传》],自旦受诏,日早食已,上爱而秘之。天下方术之士,多归往焉。于是遂与苏飞、李尚、左吴、田由、雷被、毛被、伍被、晋昌等八人,及诸儒大山、小山之徒,共讲论道德,总统仁义,而著此书。其旨近老子,淡泊无为,蹈虚守静,出入经道。言其大也,则焘天载地;说其细也,则沦于无垠。及古今治乱,存亡祸福,世间诡异环奇之事,其义也著,其文也富,物事之类,无所不载。然其大较,归之于道,号曰“鸿烈”。鸿,大也;烈,明也;以为大明道之言也。故夫学者不论《淮南》,则不知大道之深也。是以先贤通儒、述作之士,莫不援采以验经传。
        

汉·高诱《淮南子·叙》


        王充字仲任,会稽上虞人也,其先自魏郡元城徙焉。充少孤,乡里称孝。后到京师,受业太学,师事扶风班彪。好博览而不守章句。家贫无书,常游洛阳市肆,阅所卖书,一见辄能诵忆,遂博通众流百家之言。……充好论说,始若诡异,终有理实。以为俗儒守文,多失其真,乃闭门潜思,绝庆吊之礼,户牖墙壁各置刀笔。箸《论衡》八十五篇,二十馀万言,释物类同异,正时俗嫌疑。……年渐七十,志力衰耗,乃造《养性书》十六篇,裁节嗜欲,颐神自守。
        

《后汉书·王充传》


        充既疾俗情,作《讥俗》之书。又闵人君之政,徒欲治人,不得其宜,不晓其务,愁精苦思,不睹所趋,故作《政务》之书。又伤伪书俗文,多不诚实,故为《论衡》之书。夫贤圣殁而大义分,蹉跎殊趋,各自开门,通人观览,不能钉铨。遥闻传授,笔写耳取,在百岁之前,历日弥久。以为昔古之事,所言近是,信之入骨。不可自解,故作《实论》。其文盛,其辩争,浮华虚伪之语,莫不澄定。没华虚之文,存敦庞之朴,拨流失之风,反宓戏之俗。……论贵是而不务华,事尚然而不高合。论说辩然否,安得不谲常心,逆俗耳?众心非而不从,故丧黜其伪而存定其真。如当从众顺人心者,循旧守雅,讽习而已,何辨之有?……充书既成,或稽合于古,不类前人。……饰貌以强类者失形,调辞以务似者失情。……文士之务,各有所从,或调辞以巧文,或辩伪以实事。必谋虑有合,文辞相袭,是则五帝不异事,三王不殊业也。……谓文当与前合,是谓舜眉当复八采,禹目当复重瞳。充书文重。……盖(寡)[要]言无多,而华文无寡。为世用者,百篇无害;不为用者,一章无补。如皆为用,则多者为上,少者为下。累积千金,比于一百,孰为富有?盖文多胜寡,财寡愈贫。
        

汉·王充《论衡·自纪》


        古昔圣人穷神知化,著之简编,使天下之人,皆知其所以然之故,而各有以全其才。《五》、《三》、六《经》,为万世之准则者,此也。先王之泽熄,家自为学,人自为书,紫朱杂厕,瓦玉杂揉,群经专门,犹失其失,诸子尺书,人人或诞,论说纷然,莫知所宗。充心不能忍,于是作《论衡》之书,以为衡者,论之平也。其为《九虚》、《三增》、《论死》、《订鬼》,以祛世俗之惑,使见者晓然知然否之分。论者之大旨如此,非所谓出于众人之表者乎?然观者为书,其释物类也。如举形似以相质正,而其理之一者,有所未明,其辩讹谬也,或疑或决,或信其所闻,而任其所见,尚有不得其事实者,况乎天人之际、性命之理,微好而难知者乎?故其为书,可以谓之异书,而不可为经常之典。
        

元·韩性《论衡·后序》


        王符字节信,安定临泾人也。少好学,有志操,与马融、窦章、张衡、崔瑷等友善。……自和、安之后,世务游宦,当涂者更相荐引,而符独耿介不同于俗,以此遂不得开进。志意蕴愤,乃隐居著书三十馀篇,以讥当时失得,不欲章显其名,故号曰《潜夫论》。其指讦时短,讨谪物情,足以观见当时风政,……。
        

《后汉书·王符传》


        范氏以符与王充、仲长统同传,韩愈因作《后汉三贤赞》。今以三家之书相较,符书洞悉政体似《昌言》,而明切过之;辨别是非似《论衡》,而醇正过之。前史列之儒家,斯为不愧。
        

《四库全书总目·子部·儒家类·潜夫论》


        谨案:王氏精习经术,而达于当世之务,其言用人行政诸大端,皆按切时势,令今可行,不为卓绝诡激之论。其学折中孔子,而复涉猎于申商刑名、韩子杂说,未为醇儒。然符以边隅一缝掖,闵俗陵替,发愤增叹,未能涉大廷,与论议以感动人主,又不得典习《治安》,以效其能,独蓄大道,托之空言,斯贾生所为太息,次公以之略观已。
        

清·王继培《潜夫论·序》


        【评】以上所录诸家,除刘安为杂家外,其馀旧史皆列为儒家。前后两汉,墨、名、道、农、小说诸家,无甚著名人物;即法家如晁错,纵横家如蒯彻,亦难与商韩苏张比肩。他如《史》《汉》辞赋,虽闳大华丽,又不在诸子之列,是以诸子之学,已渐衰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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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19-07-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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