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书·西伯戡黎》
惟天监下民,典厥义。降年有永有不永,非天夭民,民中绝命;民有不若德,不听罪。天既孚命,正厥德。
《尚书·高宗肜日》
天亦哀于四方民,其眷命用懋。王其疾敬德。……肆惟王其疾敬德,王其德之用,祈天永命。
《尚书·召诰》
(武王曰)今商王受,弗敬上天,降灾下民。……皇天震怒,命我文考,肃将天威,大勋未集。……吾有民有命,罔惩其侮。天佑下民,作之君,作之师。惟其克相上帝,宠绥四方,有罪无罪,予曷敢有越厥志。……商罪贯盈,天命诛之,予弗顺天,厥罪惟钧。予小子夙夜祇惧,受命文考,类于上帝,宜于冢土。以尔有众,厎①天之罚。天矜于民,民之所欲,天必从之。
(武王曰)惟天惠民,惟辟奉天。……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
(武王曰)今商王受狎侮五常,荒怠弗敬。自绝于天,结怨于民。……上帝弗顺,祝降时丧。……奉予一人恭行天罚。
《尚书·泰誓》
[注]①厎,zhi,音止,致、定之义。
【评】殷周流行的“天”的观念,认为天是有意志的最高人格神,它主宰人间的一切,决定天下的治乱安危。
天畏裴(非)忱,民情大可见,小人难保。……惟命不于常。
《尚书·康诰》
天不可信,我道惟宁王德延。
《尚书·君奭》
我不可不监于有夏,亦不可不监于有殷。我不敢知曰,有夏服天命,惟有历年;我不敢知曰,不其延。惟不敬厥德,乃早坠厥命。我不敢知曰,有殷受天命,惟有历年;我不敢知曰,不其延。惟不敬厥德,乃早坠命。
《尚书·召诰》
皇天无亲,惟德是辅。民心无常,惟惠之怀。
《尚书·蔡仲之命》
天命靡常,……聿修厥德,永言配命,自求多福。
《诗·大雅·文王》
黾勉从事,不敢告劳,无罪无辜,谗口嚣嚣。下民之孽,匪降自天,噂沓背憎,职竞由人。……天命不彻,我不敢效我友自逸。
《诗·小雅·十月之交》
浩浩旻天,不骏其德。降丧饥馑,斩伐四国。旻天疾威,弗虑弗图。
《诗·小雅·雨无正》
夫民,神之主也。是以圣王先成民而后致力于神,……故动则有成。今民各有心,而鬼神乏主,君虽独丰,其何福之有?
《左传·桓公六年》
虢其亡乎!吾闻之,国将兴,听于民;将亡,听于神。神,聪明正直而壹者也,依人而行。虢多凉德,其何土之能得?
《左传·庄公三十二年》
天生季氏,以贰鲁侯,为日久矣,民之服焉,不亦宜乎?鲁君世从其失,季氏世修其勤,民忘君矣,虽死于外,其谁矜之?社稷无常奉,君臣无常位,自古以然。故诗曰:“高岸为谷,深谷为陵”,三后之姓,于今为庶。主所知也。在易卦:雷乘乾曰大壮䷡,天之道也。
《左传·昭公三十二年》
遂古之初,谁传道之?上下未形,何由考之?冥昭瞢暗,谁能极之?明明暗暗,惟时何为?阴阳三合,何本何化?圜则九重,孰营度之?惟兹何功?孰初作之?斡维焉系?天极焉加?八柱何当?东南何亏?九天之际,安放安属?隅隈多有,谁知其数?天何所沓?十二焉分?日月安属?列星安陈?出自汤谷,次于蒙汜。自明及晦,所行几里?夜光何德,死则又育?……何阖而晦?何开而明?……天命反侧,何罚何佑?……皇天集命,惟何戒之?
战国·屈原《天问》
【评】周人倡敬天保民,非惟敬畏天命,更重民意人事。此正如《礼记·表记》所云,“周人事鬼敬神而远之”。西周末年以降,又有怨天、疑天思想发生,至战国时,屈原对天的生成变化、形体、传说及其主宰意志均提出了疑问。
子畏于匡,曰:“文王既没,文不在兹乎?天之将丧斯文也,后死者不得与于斯文也;天之未丧斯文也,匡人其如予何?
《论语·子罕》
大哉!尧之为君也。巍巍乎!唯天为大,唯尧则之。荡荡乎!民无能名焉。巍巍乎!其有成功也。焕乎!其有文章。
《论语·泰伯》
王孙贾问曰:“与其媚于奥,宁媚于灶,何谓也?”子曰:“不然,获罪于天,无所祷也。”
《论语·八佾》
子疾病,子路使门人为臣。病间曰:“久矣哉,由之行诈也!无臣而为有臣。吾谁欺?欺天乎?
《论语·子罕》
子曰:“予欲无言。”子贡曰:“子如不言,则小子何述焉?”子曰:“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
《论语·阳货》
【评】孔子基本上继承了传统的天是自然与社会主宰者的观点。
天下有道,小德役大德,小贤役大贤;天下无道,小役大,弱役强。斯二者天也。顺天者存,逆天者亡。
《孟子·离娄上》
万章问曰:“尧以天下与舜,有诸?”孟子曰:“否,天子不能以天下与人。”“然则舜有天下也,孰与之?”曰:“天与之。”“天与之者,谆谆然命之乎?”曰:“否。天不言,以行与事示之而已矣。”
《孟子·万章上》
天与贤,则与贤;天与子,则与子。……舜、禹、益相去久远,其子之贤不肖,皆天也,非人之所能为也。莫之为而为者,天也;莫之致而至者,命也。
《孟子·万章上》
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
《孟子·告子下》
尽其心者,知其性也,知其性则知天矣。存其心,养其性,所以事天也。
《孟子·尽心上》
【评】孟子在继承传统观点的同时,还认为天具有道德的属性,视天为道德心性之本原。
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神得一以灵,谷得一以盈,万物得一以生。
《老子》第三十九章
道大,天大,地大,人亦大。域中有四大,而人居其一焉。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老子》第二十五章
天之所恶,孰知其故?天之道,不争而善胜,不言而善应,不召而自来,然而善谋。天网恢恢,疏而不失。
《老子》第七十三章
【评】在老子处,“天”一般是作为自然界的概念使用;但有时也赋予天人格神的属性。
牛马四足,是谓天;落马首,穿牛鼻,是谓人。
《庄子·秋水》
无为为之之谓天,无为言之之谓德。
《庄子·天地》
所谓天者,纯粹朴素,质直皓白,未始有与杂糅者也;所谓人者,偶䁟智故,曲巧伪诈,所以俯仰于世人,而与俗交者也。故牛岐蹄而戴角,马被髦而全足者,天也;穿牛之鼻者,人也。循天者,与道游者也;随人者,与俗交者也。
汉·刘安《淮南子·原道训》
【评】庄子与《淮南子》强调天是一种不假人力的自然状态,是与人为相对而言的,反映客观事物纯朴未开的本来面貌。
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应之以治则吉,应之以乱则凶。
列星随旋,日月递炤,四时代御,阴阳大化,风雨博施。万物各得其和以生,各得其养以成,不见其事而见其功,夫是之谓神;皆知其所以成,莫知其无形,夫是之谓天。
天不为人之恶寒也辍冬,地不为人之恶辽远也辍广,君子不为匈匈也辍行。天有常道矣,地有常数矣。
《荀子·天论》
道始于虚廓,虚廓生宇宙,宇宙生气。气有涯垠,清阳者薄靡而为天,重浊者凝滞而为地。清妙之合专易,重浊之凝竭难,故天先成而地后定。天地之袭精为阴阳,阴阳之专精为四时,四时之散精为万物。
汉·刘安《淮南子·天文训》
天地合气,万物自生,犹夫妇合气,子自生矣。……何以知天之自然也?以天无口目也。……何以知天无口目也?以地知之。地以土为体,土本无口目。天地夫妇也,地体无口目,亦知天无口目也。使天体乎?宜与地同;使天气乎?气若云烟。云烟之属,安得口目?
谓天自然无为者何?气也。恬澹无欲,无为无事者也。
夫天覆于上,地偃于下。下气蒸上,上气降下,万物自生其中间矣。
汉·王充《论衡·自然》
夫天者,体也,与地同。天有列宿,地有宅舍。宅舍附地之体,列宿著天之形。
汉·王充《论衡·祀义》
故天者,万物之总名也。
《庄子·齐物论》晋·郭象注
天者,自然之谓也。
《庄子·大宗师》晋·郭象注
本始之茫,诞者传焉。鸿灵幽纷,曷可言焉?昒黑晰眇,往来屯屯。庞昧革化,惟元气存,而何为焉?
唐·柳宗元《天对》(《全唐文》卷五八五)
彼上而元者,世谓之天;下而黄者,世谓之地;浑然而中处者,世谓之元气。……天地,大果蓏也;元气,大痈痔也;阴阳,大草木也,其乌能赏功而罚祸乎?
唐·柳宗元《天说》(《全唐文》卷五八四》)
大凡入形器者,皆有能有不能。天,有形之大者也;人,动物之尤者也。天之能,人固不能也;人之能,天亦有所不能也。
唐·刘禹锡《天论》(《全唐文》卷六○七)
太虚无形,气之本体,其聚其散,变化之客形尔;至静无感,性之渊源,有识有知,物交之客感尔。客感客形与无感无形,惟尽性者一之。
天地之气,虽聚散、攻取百涂,然其为理也顺而不妄。气之为物,散入无形,适得吾体;聚为有象,不失吾常。太虚不能无气,气不能不聚而为万物,万物不能不散而为太虚。循是出入,是皆不得已而然也。
宋·张载《正蒙·太和》
由太虚,有天之名;由气化,有道之名;合虚与气,有性之名;合性与知觉,有心之名。
天道不穷,寒暑也;众动不穷,屈伸也;鬼神之实,不越二端而已矣。
游气纷扰,合而成质者,生人物之万殊;其阴阳两端循环不已者,立天地之大义。
天大无外,其为感者絪缊二端而已焉。
宋·张载《正蒙·太和》
天者太虚,气体之先物也,地不得而并焉。天体成,则气化属之天矣;譬人化生之后,形自相禅也。是故太虚真阳之气感于太虚真阴之气,一化而为日星雷电,一化而为月云雨露,则水火之种具矣。有水火,则蒸结而土生焉。日卤之成鹾,炼水之成膏,可类测矣。土则地之道也,故地可以配天,不得以对天,谓天之生也。
天内外皆气,地中亦气,物虚实皆气,通极上下,造化之实体也。是故虚受乎气,非能生气也;理载于气,非能始气也。世儒谓“理能生气”,即老氏“道生天地”矣。谓理可离气而论,是形性不相待而立,即佛氏以山河大地为病,而别有所谓真性矣,可乎不可乎?由是本然之性超乎形气之外,太极为理而生动静阴阳,谬幽诬怪之论作矣。
明·王廷相《慎言·道体篇》
虚空者,气之量;气弥沦无涯而希微不形,则人见虚空而不见气。凡虚空皆气也,聚则显,显则人谓之有;散则隐,隐则人谓之无。神化者,气之聚散不测之妙,然而有迹可见;性命者,气之健顺有常之理,主持神化而寓于神化之中,无迹可见。若其实,则理在气中,气无非理,气在空中,空无非气,通一而无二者也。其聚而出为人物则形,散而入于太虚则不形,抑必有所从来。盖阴阳者气之二体,动静者气之二几,体同而用异则相感而动,动而成象则静,动静之几,聚散、出入、形不形之从来也。
清·王夫之《张子正蒙注·太和》
阴阳二气充满太虚,此外更无他物,亦无间隙,天之象,地之形,皆其所范围也。散入无形而适得气之体,聚为有形而不失气之常,通乎死生犹昼夜也。昼夜者,岂阴阳之或有或无哉!日出而人能见物,则谓之昼,日入而人不见物,则谓之夜;阴阳之运行,则通一无二也。在天而天以为象,在地而地以为形,在人而人以为性,性在气中,屈伸通于一,而裁成变化存焉,此不可逾之中道也。
清·王夫之《张子正蒙注·太和》
【评】自荀子始,历代都有否定天是超自然的精神力量之说认为天与其他自然物同样,是由气构成的物质实体。
天者群物之祖也,故遍覆包函而无所殊,建日月风雨以和之,经阴阳寒暑以成之。故圣人法天而玄道,亦溥爱而亡私,布德施仁以厚之,设谊立礼以导之。
汉·董仲舒《举贤良对策》(《汉书·董仲舒传》引)
仁之美者在于天。天,仁也。天覆育万物,既化而生之,有养而成之,事功无已,终而复始,凡举归之以奉人。察于天之意,无穷极之仁也。人之受命于天也,取仁于天而仁也。
汉·董仲舒《春秋繁露·王道通三》
天高其位而下其施,藏其形而见其光,序列星而近至精,考阴阳而降霜露。高其位,所以为尊也;下其施,所以为仁也;藏其形,所以为神也;见其光,所以为明也。序列星,所以相承也;近至精,所以为刚也;考阴阳,所以成岁也;降霜露,所以生杀也。为人君者,其法取象于天。
汉·董仲舒《春秋繁露·天地之行》
尝问先生,“其有知之原,当俱禀得”。先生谓:“不曾禀得,何处交割得来?”又语及太虚,曰:“亦无太虚。”遂指虚曰:“皆是理,安得谓之虚?天下无实于理者。”
宋·程颐《河南程氏遗书》卷三
自理言之谓之天,自禀受言之谓之性,自存诸人言之谓之心。
宋·程颐《河南程氏遗书》卷二十二
性之本谓之命,性之自然者谓之天,自性之有形者谓之心,自性之有动者谓之情。凡此数者,皆一也。
心具天德。心有不尽处,是天德处未能尽。何缘尽性知天?尽己心,则能尽人尽物,与天地参,赞化育。
宋·程颐《河南程氏遗书》卷二五
“忠信所以尽德”,“终日乾乾”,君子当终日对越在天也。盖上天之载,无声无臭,其体则谓之易,其理则谓之道,其用则谓之神,其命于人则谓之性,率性则谓之道,修道则谓之教。
宋·程颢《河南程氏遗书》卷一
尝喻以心知天,犹居京师往长安,但知出西门便可到长安,此犹是言作两处。若要诚实,只在京师,便是到长安,更不可别求长安。只心便是天,尽之便知性,知性便知天,当处便认取,更不可外求。
宋·程颢《河南程氏遗书》卷二
天地之用,皆我之用。孟子言“万物皆备于我”,须反身而诚,乃为大乐。若反身未诚,则犹是二物有对,以己合彼,终未有之,又安得乐?
宋·程颢《河南程氏遗书》卷二
天者理也,神者妙万物而为言者也。帝者,以主宰事而名。
宋·程颢《河南程氏遗书》卷十一
宇宙之间一理而已,天得之而为天,地得之而为地,而凡生于天地之间者,又各得之以为性。其张之为三纲,其纪之为五常,盖皆此理之流行,无所适而不在。
宋·朱熹《朱文公文集·读大纪》
人之所以生,理与气合而已。天理固浩浩不穷,然非是气,则虽有是理而无所凑泊。故必二气交感,凝结生聚,然后是理有所附著。凡人之能言语动作,思虑营为,皆气也,而理存焉。故发而为孝弟忠信仁义礼智,皆理也。然而二气五行,交感万变,故人物之生,有精粗之不同。
宋·朱熹《朱子语类》卷四
四方上下曰宇,往古来今曰宙。宇宙便是吾心,吾心即是宇宙。千万世之前,有圣人出焉,同此心同此理也。千万世之后,有圣人出焉,同此心同此理也。东南西北海有圣人出焉,同此心同此理也。近世尚同之说甚非。理之所在,安得不同?
宇宙内事,是己分内事;己分内事,是宇宙内事。
宋·陆九渊《陆九渊集·杂说》
人心是天渊。心之本体无所不该,原是一个天,只为私欲障碍,则天之本体失了;心之理无穷尽,原是一个渊,只为私欲窒塞,则渊之本体失了。如今念念致良知,将此障碍窒塞一齐去尽,则本体已复,便是天渊了。
明·王守仁《传习录下》
可知充塞天地之间只有这个灵明,人只为形体自间隔了。我的灵明便是天地鬼神的主宰。天没有我的灵明,谁去仰他高?地没有我的灵明,谁去俯他深?鬼神没有我的灵明,谁去辨他吉凶灾祥?天地鬼神万物离却我的灵明,便没有天地鬼神万物了;我的灵明离却天地鬼神万物,亦没有我的灵明,如此便是一气流通的,如何与他间隔得?
明·王守仁《传习录下》
【评】视天为道德心性之本原,由孟子初倡;发展至宋明理学,则认天、理、心、性只作一事,天既是宇宙本原,也是心性之所从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