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显祖《【诗】·黄金台》
【原文】
昭王灵气久疏芜,今日登台吊望诸②。
一自蒯生流涕后,几人曾读报燕书③!
[注] ①黄金台:又称昭王台、燕台、金台,故址在今河北易县东南。相传燕昭王筑台于此,置千金于台上,延请天下士,故名。②望诸:即乐毅,燕昭王与齐有怨,乐毅为昭王谋画,策动赵、楚、韩、魏等国与燕国联盟,于是,昭王使乐毅为上将军,总领五国兵马伐齐,攻下齐都临淄等七十余城。昭王卒,惠王即位,齐行反间计,惠王便召回乐毅,使骑劫代将。毅惧,出奔赵,赵封毅于观津,号望诸君。③报燕书:指乐毅给燕惠王的信,乐毅亡赵后,齐将田单大破燕军,燕惠王深悔毅之出走,使人责备乐毅,并陪罪,想请乐毅重返燕国,乐毅因此回信给惠王,说明了出走的原因及不能回国的苦衷。
【鉴赏】
这是一首咏史诗,诗人有感于战国时著名军事家乐毅的坎坷经历而作。诗的前半段感慨明君难得。燕昭王是个很有才干的政治家,能礼贤下士,知人善任。据说他曾筑黄金台延请天下英雄,此事虽不可信,但在他执政期间,“乐毅自魏往,邹衍自齐往,剧辛自赵往”(见《史记·燕召公世家》),确实聚集了一大批有才能的人。正因为如此,乐毅才有可能一展抱负,建功立业。然而,在历史上,像燕昭王这样的明君毕竟太少了,乐毅所主持的伐齐大业,最终因惠王的猜忌而功败垂成。乐毅的悲剧是很有典型意义的,在专制政体下,知识分子想要施展自己的才华,只能寄希望于统治者的赏识,而历代统治者又偏偏是平庸的居多,重奴才而不重人才。于是,千余年来,同样的悲剧在同样的土地上便不断地重演着,黄钟毁弃,瓦釜雷鸣,谗人高张,贤士无名。诗人独自在荒台上漫步,由乐毅的悲剧,联想起自身的遭遇,怎么能不感慨万千! 这两句诗,一句写古,一句写今,给人以沉重的历史感,自战国到明代,已有一千多年,时间仿佛凝结了,空气之沉闷,简直令人窒息。
诗的后半段含意十分复杂,“蒯生流涕”事见《史记·乐毅列传》:“始齐之蒯通及主父偃读乐毅之报燕王书,未尝不废书而泣也。”为什么蒯通读了报燕王书之后要痛哭流涕? 为什么诗人对此会有特别深的感触?原来,在报燕王书中,乐毅以伍子胥为例,对君臣关系作了十分透彻的剖析:“昔伍子胥说听于阖间,而吴王远迹至郑;夫差弗是也,赐之鸱夷而浮之江。吴王不寤先论之可以立功,故沉子胥而不悔;子胥不早见主之不同量,是以至于入江而不化。”并由此进一步说明了自己出走的原因:“夫免身立功,以明先王之迹,臣之上计也。 離毁辱之诽谤,堕先王之名,臣之所大恐也。 临不测之罪,以幸为利,义之所不敢出也。”(《史记·乐毅列传》)显然,诗人是在借古人杯酒,浇自己胸中块垒,在他晚年弃官归隐时,也曾面临过同样的困境,一方面,他很有政治才干,也很想以此来报效君王,任遂昌知县期间,政绩斐然,“一时醇吏之声为两浙冠”(邹迪光《临川汤先生传》);但另一方面,朝政日非,邪佞压正,诗人在京的挚友中,不少已被构陷入狱,作者本人也因为官清正而受到来自上层的种种压力,当时形势正如他在信中所说“上有疾雷,下有崩湍,即不此去,留能几余?”(《答郭明龙》)因此,诗人之弃官归隐与乐毅的出走,有某种程度上的相似性。空怀一腔报国热情,却不得不遁迹山林,与草木同朽,世俗之人不可能理解他,即使在朋友中,真正能理解他的又有几个呢?这真是诗人的悲哀所在。“一自蒯生流涕后,几人曾读报燕书!”全诗以反问句结尾,语气十分强烈,由此,我们可以清楚地感觉到诗人内心的愤懑与不平。
这首诗融古今为一体,不枝不蔓,文笔极其洗炼,笔笔似在写史,又笔笔都在述怀,是咏史诗中不可多得的佳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