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女休行》(左延年)
始出上西门,遥望秦氏庐。秦氏有好女,自名为女休。休年十四五,为宗行报仇。左执白杨刃,右据宛鲁矛。仇家便东南,仆僵秦女休。女休西上山,上山四五里。关吏呵问女休,女休前置辞:“生为燕王妇,今为诏狱囚。平生衣参差,当今无领襦。明知杀人当死,兄言怏怏,弟言无道忧。女休坚词为宗报仇,死不疑。”杀人都市中,徼我都巷西。丞卿罗列东向坐,女休凄凄曳梏前。两徒夹我持刀,刀五尺余。刀未下,朣胧击鼓赦书下。
这是一首歌行体乐府诗,形式比较自由,以五、七、杂言相兼而成。关于此诗主旨,郭茂倩《乐府诗集》卷六十一于诗前题辞云:“大略言女休为燕王妇,为宗报仇,杀人都市,虽被囚系,终以赦宥,得宽刑戮也。”因此,从内容上来看,这是一首描述一位女子豪雄事迹的叙事诗。
全诗根据故事情节的发展,可以分为四个段落。“始出上西门”至“仆僵秦女休”为第一段,先明事件的开始,从女休居所方位、姓名年龄、容貌品行到为宗报仇的过程均作了详尽的介绍。其中,“秦氏有好女”之“好女”,含有两义,一为容貌之美,李白拟秦女休行云“西门秦氏女,秀色如琼花”,即由此延申;一为品行之美,构成对下文报仇时的刚坚行为和不屈精神的铺垫。“为宗行报仇”之“宗”字,作祖先解,意谓为自己的家族(娘家)报仇,根据后人拟诗意,女休为宗报仇即为父报仇。“宛鲁”,古矛名。“仇家便东南”之“便”字,可解作“就”、“即”意,亦可解作“安适”意,《墨子》“百姓皆得暖衣饱食,便宁无忧”,此诗正用此意,即仇人安居在东南,从方位上看,恰与居西门的“秦氏庐”相对。“仆僵秦女休”句是秦女休仆僵仇家的倒装省略,是女休“左执白杨刃,右据宛鲁矛”的英姿、行为的结果,也就是从女休出场到报仇胜利的全过程的高潮与终结。傅玄拟秦女休行云“白日入都市,怨家如平常,匿剑藏白刃,一奋寻身僵,身首为之异处,伏尸列肆旁”,可作此句的注脚和衍析。
“女休西上山”至“死不疑”为第二段,主要描述女休报仇后被关吏所拘以及女休为自己行为的申辩。“女休西上山”,再次交待方位,明确展示了女休由西(居处)往东南(仇家)报仇后又西归(返家)的路线,而这一往返路线全由女休一人足迹画出,突出了其行为的主动性。关吏呵问,女休置辞,是全诗的一个转折,女休的善良勇敢、不畏邪恶的形象通过其自白得以进一步完善。“平生为燕王妇,于今为诏狱囚”,两句对比鲜明,蕴意刻挚,“燕王妇”,是昔时之尊,“诏狱囚”,是今日之卑,一尊一卑,别若霄壤,而女休一变常人求尊弃卑之恒态,反弃尊就卑,这便将报仇之决心再次深层剖露。“平生衣参差,当今无领襦”,又起一层,以昔日之富足与今日之惨戚比照,补足前意。“参差”,不齐貌,此处应作衣饰繁盛、琳琅满目而显出参差复叠之美解;“襦”,短衣。这种由尊到卑、由富到贫的骤变,皆在女休意料之中,故其精神尤为可贵。“明知杀人当死,兄言快快,弟言无道忧”,是女休回叙报仇前的情景,面对兄长之郁闷愁容,小弟之浑噩无知,报仇的重任已无可旁卸地落到女休自己的肩上,“明知”二字为诗中之眼,这使女休杀仇的自觉行为得到精神的升华。“女休坚词为宗报仇”,实为“明知”而决意为之复仇的宣言;“死不疑”三字顿住,深沉有力,唤起了读者对诗中主人公英伟精神的向往和崇仰。
“杀人都市中”至“女休凄凄曳梏前”四句为第三段,再述女休报仇后被关吏所拘以及上堂受审的情形。“徼”,截获;“丞卿”,指审理此案的众官员;“曳”,拖;“梏”,古代木制的枷铐。“杀人”的是女休,“徼我”的是关吏;“罗列东向坐”,状审讯女休的众官员的威严阵势,被“曳梏前”的是女休“凄凄”形容。一正一反,一明一暗,寄寓了诗人对不幸者的深切同情,对昏惑助恶者的有力鞭笞。
“两徒夹我持刀”至结尾四句为第四段,以戏剧性的变化收束全诗。试看,在五尺余长的屠刀即将砍下的千钧一发之际,伴随着“朣胧”击鼓之声而下的“赦书”何等及时!这在绝望中顿生希望,于昏暗时突现光明,既含蓄灵动,又点明了崇善辟恶的主题。
后世模拟左诗的有晋代的傅玄与唐代的李白。三诗比较,左延年原作叙事简洁,真情动人;傅诗虽笔致精细,却略欠风神;李诗描绘轻艳,兼抒哲理,固为佳制,然其时迁情隔,亦已难能唤起读者的真切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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