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饯别诗》(乐昌公主)
今日何迁次,新官对旧官。
笑啼俱不敢,方验作人难。
破镜重圆之成语,在中国可以说是家喻户晓。其来源,是南朝陈末徐德》言、乐昌公主夫妇悲欢离合之故事。唐代孟棨撰《本事诗》,首篇《情感第一之首条,即记载此一故事。其中并著录有德言夫妇当时所作的两首诗。录如下:“陈太子舍人徐德言之妻,后主叔宝之妹,封乐昌公主,才色冠绝。时陈政方乱,德言知不相保,谓其妻曰:‘以君之才容,国亡必入权豪之家,斯永绝矣。倘情缘未断,犹冀相见,宜有以信之。’乃破一镜(当时之镜为铜镜),人执其半,约曰:‘他日必以正月望日卖于都市,我当在,即以是日访之。’及陈亡,其妻果入越公杨素之家,宠嬖殊厚。德言流离辛苦,仅能至京(隋京师大兴,今西安市),遂以正月望日访于都市。有苍头卖半镜者,大高其价,人皆笑之。德言直引至其居,设食,具言其故,出半镜以合之,仍题诗曰(略)。陈氏得诗,涕泣不食。素知之,怆然改容,即召德言,还其妻,仍厚遗之。闻者无不感叹。仍与德言、陈氏偕饮,令陈氏为诗,曰(略)。遂与德言归江南,竟以终老。”以上是破镜重圆本事之始末。下面说德言夫妇之两首诗。诗题乃后人所加。
德言之诗,实非寻常之作,乃是德言于隋京访得信物破镜时所题。当德言知道妻子已落入隋朝元勋杨素之手,要借苍头向妻子传书,必有所考虑。若得罪权势赫赫之杨素,后果自不堪设想。可是对于爱情之固执不舍,更使德言义无返顾。此时,诗,咏镜之诗,便是所能选择之最好书信方式。既光明磊落——此是向自己的妻子写信呵,又温文委婉——此则可能不致得罪杨素。故诗非寻常之作。
“镜与人俱去,镜归人不归。”镜者,破镜也。当初,一镜破为两半,夫妇各执其半。当国亡家破之际,妻子带着半镜,与自己离散了。上句五字,说尽夫妇离散前后事。如今,妻子所执之半镜,去而复归,已回到自己手中,可是执此半镜之爱妻,却不能回到自己身边。下句五字,则说尽夫妇离散以来事。流离失散、千里寻妻之艰难苦楚,重睹信物、悲喜交集之种种心情,虽不言,亦可知矣。“无复姮娥影,空留明月辉。”姮娥即嫦娥。下二句,全用比兴出之。嫦娥喻爱妻,月喻镜。自古以来,月圆便是爱情之象征,而镜子更是夫妇之信物呵。诗言如今纵然月儿又圆,可是月中已不复映出嫦娥之倩影,空留得一片清辉而已。此喻说纵然破镜重圆,可是镜中已不复照得妻子之容颜,空留得一面镜子,使人睹物伤情而已。这是多么优美而凄凉的诗呵。玩味“姮娥影”三字,宛然写出对妻子之一往深情,句首下“不复”二字,便愈觉沉痛。“明月辉”三字,宛然是对往日恩爱情景之追怀,句首下“空留”二字,则无限悲凉。当乐昌公主得到此诗,又怎能不“涕泣不食”。
乐昌公主之诗亦非寻常之作。当杨素召德言还其妻,与德言夫妇偕饮时,令乐昌公主为诗。公主面前,一边是生离死别今又重逢的丈夫,公主心情悲喜交集,可不言而喻。另一边则是杨素,杨素曾经占有了公主,今日则慨然归还公主与丈夫,公主心情之难以为怀,亦不难想见。此时如何为诗?乐昌公主只是如实写下当时之感受。
“今日何迁次,新官对旧官。”迁次者,变迁、变化也。新官指杨素,旧官指德言。陈亡之后,自己入于新官之家,已是人生之大变,而今日之事,又是一番如何的大变呵。新官旧官,都在自己面前。此情此境,直是从何说起!“笑啼俱不敢,方验作人难。”此时此刻,将与旧官同归,即与新官作别,欲笑、欲啼,皆不敢也。若因重逢旧官而笑,则新官或将不乐——“当此将别之际,竟于我毫无所恋,我固于尔宠嬖有加焉。”若因将别新官而啼,则旧官亦将不乐——将谓自己眷于新官而忘旧情矣。笑、啼皆所不敢,此时此刻,真是“方验作人难”啊!验之一字,见得公主心头已反复思量,而终觉笑啼皆所不妥,因验知今日为人之难。为人难三字,何等深切沉痛,实深可体味。
按《本事诗》,乐昌公主以正月望日遣苍头“于都市”“卖半镜”;及“得(德言)诗,涕泣不食”,足证公主之执著旧情、信守旧约,决非可因杨素“宠嬖殊厚”而忘情背约之人(设非如此,便不会有破镜重圆之事)。杨素不失为一有人情味之人,慨然让乐昌公主与德言团圆,公主自亦怀有一份感激之情。故此诗所写面对新官旧官啼笑两难之情,可以谓之真实、得体,既给了杨素面子,也能够为人理解。
破镜重圆之故事,是一位“才色冠绝”的女性在一个战乱时代的悲剧。在陈隋之际那样的时代,乐昌公主的行为方式是为当时人(包括其丈夫和“闻者”)所能理解和接受的。而后世人之接受破镜重圆这一故事,则是着眼于徐德言与乐昌公主对爱情同样固执不舍故离散而终归于团圆。破镜重圆其人其诗其事所体现的此一意义,是应当肯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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