怨诗
秋木萎萎,其叶萎黄。有鸟处山,集于苞桑。①
养育羽毛,形容生光。既得升云,上游曲房。②
离宫绝旷,身体摧藏。志念抑沉,不得颉颃。③
虽得委食,心有徊徨。我独伊何,来往变常。④
翩翩之燕,远集西羌。高山峨峨,河水泱泱。⑤
父兮母兮,道里悠长。呜呼哀哉,忧心恻伤。
【注释】 ①萎萎:草木茂盛的样子。苞桑:桑树的本干。②曲房:深邃幽隐的房室。③离宫:帝王正式宫殿之外别筑的宫室。摧藏:摧伤。颉颃(xie hang协杭):鸟儿上下翻飞的样子。④委食:给予食物。⑤西羌:西方羌族之地。
【译文】 秋山秋风,茂树枯萎,黄叶飘飞,一片萧瑟。一只大山来的鸟儿,停息在桑树。得其养育滋润,羽毛丰满,光彩明耀,更见出那秀丽和婀娜。它受到上天的青睐,选升凌云宵,珍藏在深房。然而,离宫别馆绝尘响,终年不得见君王,多少寂寞与忧伤!思山野鸟儿之比翼翱翔,增宫中独栖之孤苦冷清。心绪日萧索,身体日瘦弱;虽有玉盘珍肴列其前,依然是精神恍惚,黯然伤心。向往爱的幸福既是本性,难道我就能改变此心,违背常情?轻巧的燕子飞向了空中,它要去到那遥远而陌生的西羌。方脱出牢笼,却又远别故乡,自此以往,道路多么悠远而漫长。重重山岭,巍峨绵亘,将遮断我眺望亲人的目光;条条江河,浩翰淼茫,将阻绝我渴盼亲人的思想。父亲啊母亲,一别永难相逢!思念伤心啊,泣涕纷飞;伤心思念啊,痛断柔肠。
【集评】 明·陆时雍:“王昭君‘黄鸟’诗,感痛未深。以绝世 姿作蛮夷嫔,人苟有怀,其言当不止此。此有情而不能言情之过也。”(《诗镜总论》)
明·钟惺:“此明妃辞也,何等宛质!何至如后世肤冗?明妃入胡,是千古伤心事,他人代他想不得,说不得,况自己乎?一说明便成。”(《古诗归》卷三)
明·谭元春:“石季伦诗,明叙其事,明妃自作怨诗,反委曲旁引,一字不露。翻恨季伦有钱谷气。”(同上)
清·沈德潜:“此将入匈奴时所作。若明诉入胡之苦,不特说不尽,说出亦浅也。呼父呼母,声泪俱绝。下视石季伦拟作,琐屑不足道矣。”(《古诗源》卷二)
清·张玉谷:“此将入胡时所作。前十八句,木与鸟两层比起,而木止二句,只比见在凄其;鸟乃至十六句,却将生长良家,仪容美丽,被选入宫,不得宠幸,目下远嫁匈奴等事,无不于比中叙出,忽短忽长既错综,即人即物复灵动。前泛言鸟,后专说燕,此是古诗不拘处。后六暗递本身,只就山河修阻,透后将父母难见之哀伤咽住,更不复述比中诸意,惟能虚实实虚,故怨而不伤于怒。”(《古诗赏析》卷三)
【总案】 此诗首见于题为东汉蔡邕撰写的《琴操》。《琴操》的作者虽然有疑,但书中记载的内容大体出于东汉。王昭君和亲匈奴,始载于《汉书·匈奴传》,事甚简略,至《后汉书·南匈奴传》而有昭君因久不得见幸而自动请行一节。此诗序文所记昭君事迹正与《后汉书》同,故诗中有“不得颉颃”,“心有徊徨,我独伊何,来往变常”等怨艾之语。且昭君本嫁漠北匈奴,诗中却云“远集西羌”,地理也不与史实相合。逯钦立谓“后汉外患在羌,作者遂卒笔及之也”(见《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卷十一案语),即认定此诗出于东汉,而非王嫱自作。总上三证,可为确论。此处惟袭习惯而置之王嫱名下,特作说明。
东汉以来,王昭君的事迹广为流传,此诗乃世人歌咏昭君之作,故具有浓厚的叙事性。因为诗中采用了第一人称的口吻和传统的比兴手法,加之人们对古书记载的迷信,遂使后世评诗者不疑之为拟作,而忽略其叙述事迹的咏唱方式,独就其中缺少主观情感的直接宣泄而大发议论,或责之“感痛未深”,“有情而不能言情”,或赞之“委曲旁引”,“怨而不伤于怒”,结论何其相悖!皆因不明诗作者之所以而至。
这首诗虽非王嫱自作,但诗人采用全篇用比、以鸟写人的艺术手法,代一远嫁异族的女子自述身世,读来确有委婉含蓄之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