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柔

2019-05-22 可可诗词网-先秦两汉诗 https://www.kekeshici.com

        
        菀彼桑柔,其下侯旬。捋采其刘,瘼此下民。
        不殄心忧,仓兄填兮。倬彼昊天,宁不我矜?
        四牡骙骙、旟旐有翩。乱生不夷,靡国不泯。
        民靡有黎,具祸以烬。於乎有哀!国步斯频。
        国步蔑资,天不我将。靡所止疑,云徂何往?
        君子实维,秉心无竞。谁生厉阶,至今为梗?(11)
        忧心殷殷,念我土宇。(12)我生不辰,逢天僤怒。(13)
        自西徂东,靡所定处。多我觏痻,孔棘我圉。(14)
        为谋为毖,乱况斯削。(15)告尔忧恤,诲尔序爵。(16)
        谁能执热,逝不以濯?(17)其何能淑。载胥及溺。(18)
        如彼遡风,亦孔之僾。(19)民有肃心,荓云不逮。(20)
        好是稼穑,力民代食。(21)稼穑维宝,代食维好。
        天降丧乱,灭我立王。降此蟊贼,稼穑卒痒。(22)
        哀恫中国,具赘卒荒。(23)靡有旅力,以念穹苍。(24)
        维此惠君,民人所瞻。秉心宣犹,考慎其相。(25)
        维彼不顺,自独俾臧。(26)自有肺肠,俾民卒狂。(27)
        瞻彼中林,甡甡其鹿。(28)朋友已谮,不胥以谷。(29)
        人亦有言,进退维谷。(30)
        维此圣人,瞻言百里。(31)维彼愚人,覆狂以喜。
        匪言不能,胡斯畏忌?
        维此良人,弗求弗迪。(32)维彼忍心,是顾是复。
        民之贪乱,宁为荼毒。(33)
        大风有隧,有空大谷。(34)维此良人,作为式榖。
        维彼不顺,征以中垢。(35)
        大风有隧,贪人败类。(36)听言则对,诵言如醉。
        匪用其良,覆俾我悖。(37)
        嗟尔朋友,予岂不知而作。如彼飞虫,时亦弋获。(38)
        既之阴女,反予来赫。(39)
        民之罔极,职凉善背。(40)为民不利,如云不克。
        民之回遹,职竞用力。(41)
        民之未戾,职盗为寇。(42)凉曰不可,覆背善詈。
        虽曰匪予,既作尔歌。(43)

        
        【注释】 ①菀(wan晚):茂盛的样子。桑柔:即柔桑,柔嫩的 桑树。侯:维,是。旬:树阴遍布。②刘:剥落稀疏。瘼(mo莫):病。 ③殄(tian舔):断绝。仓兄:即怆怳,忧伤失意的样子。填:久长。 ④倬(zhuo卓):广大而明亮的样子。昊(hao浩)天:苍天。矜(jin今):怜悯,同情。⑤骙(kui葵)骙:奔跑不息的样子。(yu于)旐(zhao兆):画有鹰隼、龟蛇的旗子。⑥泯:乱。或灭。⑦国步:国运。频:危急。⑧蔑资:无财。将:助。⑨疑:通“凝”,定。徂:往。⑩实维:所为所做。秉心:存心,操心。无竞:无,不为义;竞,争。一说无竞即无争。(11)厉阶:祸根,祸端。梗:灾害。(12)殷殷:忧伤的样子。土字:土地,疆土。(13)(dan但):厚,盛,大。 (14)觏(gou构):通“遘”,遭遇。痻(min民):病困。棘:通“急”。圉(yu雨):边陲。(15)毖:谨慎。削:减少。(16)恤:忧虑。(17)执热:解治炎热。逝:发语词,不为义。濯:沐浴。(18)淑:善,好。载: 则。胥:皆。(19)遡:同“溯”。逆。僾(ai爱):窒息,呼吸不畅。 (20)肃:进取。荓(ping乒):使。逮:及。(21)稼穑:农事。代食:代替食禄。(22)蟊贼:吃庄稼根、节的两种害虫。痒(yang羊):病。(23)恫(tong通):痛。赘(zhui缀):连属,接连发生。(24)旅:通“膂”,膂力,体力。穹(qiong穷)苍:昊天。“穹,言其形;苍,言其色。”(《诗集传》)。(25)宣犹:遍谋。一说通达顺理。(26)臧:善。(27)肺肠:心思。(28)牲(shen申)牲:同“莘莘”,众多的样子。(29)谮(jian见):通“僭”,不亲不信。胥:相与。谷:善。(30)进退维谷:“进退皆是山谷,没有出路,陷于绝境。”(马瑞辰《毛诗传笺通释》)谷,穷。 (31)言:句中语助词,不为义。(32)迪:干进,钻营。(33)荼(tu途)毒:毒害,祸乱。(34)隧:风迅疾的样子。(35)垢:通“诟”,耻辱。一说污秽。(36)败类:败德之人。(37)悖(bei贝):谬误,悖逆。(38)飞虫:飞鸟,即桃虫,又名鹪鹩。弋(yi 义):用丝绳系于矢而射。(39)阴:窥知内情。赫:震怒的样子。(40)罔极:无准则,不正当,不良。职:只,唯独,专。凉:即薄,语助词,不为义。善背:善于欺诈,背信反覆。 (41)回遹(yu 玉):邪僻。(42)戾(li 力):安定。一说善。(43)匪:通“非”。一说通“诽”。既:终。
        
        【译文】 茂盛柔嫩的桑树,那下面浓阴遍布。又捋又摘枝叶剥落,下方之民忧伤痛苦。内心忧愁无止尽,失意悲痛久久不去。无垠明亮的苍天,怎不给我怜悯救助? 四匹公马奔跑不停,鹰隼、龟蛇之旗飘动。祸乱四起难平息,哪国不乱得安宁。百姓遭殃人丁少,灾祸齐加唯余生。唉呀呀好不悲伤,国运如此危急不幸。国运艰难民穷财尽,上天不肯扶助我们。没有安歇的住处,到哪里去存身?贵族大人们的所作所为,一门心思争利损人。是谁制造了这祸端,祸国殃民到如今? 内心忧虑阵阵痛楚,时时眷念家国疆土。我生不逢时,正值上天盛怒。从西走到东,没有安居之处。遭遇的苦难实在多,边疆的形势十分危急。善于谋划慎于言行,昏乱之状才能减轻。告诉你为政要忧国忧民,教给你用人需以能论差等。谁要解除炎热之苦,而不用水去洗冲?如今这一套怎能把事情办好,到头来都要溺水丧命。好比顶着大风跑,呼吸困难受不了。人们徒有进取心,使他想做做不到。退而喜爱农耕之事,代替食禄与民同劳。农桑之事令人珍爱,可代食禄其乐陶陶。上天降下大难祸殃,要灭掉我们所立之王。降下这般吃庄稼的害虫,所有庄稼被糟踏个精光。可怜我这国土家园,接连不断遭此灾荒。没有什么大的力量,足以能够感动上苍。只有通理顺民的君王,才为百姓所敬仰。操心遍谋为民众,慎重选用群臣辅相。不通理顺民的君王,偏以为用人皆忠良。各有心思各行其事,使人迷惘失却方向。看那野外树林中,成群的鹿儿相聚行。同僚朋友不信任,相互交往心不诚。人们早有这样的话:进退两难陷绝境。那德高睿智的圣人,一视百里眼力超群。那愚昧无知的蠢人,反一味糊涂自欢欣。不是有话不能说,为何如此害怕小心?
        只有这心地善良之人,不为名位钻营干进。而那内心残忍之人,总看风使舵藏私心。至于说到民之好乱,实在是受苦受难难存身。迅疾的大风呼呼地刮,山谷空旷是那样的大。只有心地善良之人,自怀善道品行俱佳。而那不顺事理的小人,定会招致耻辱难以洗刷。迅疾的大风呼呼地吹,贪暴之人是败类。顺耳的好话你对答,逆耳的讽谏你装醉。忠臣良策你不用,反逼我们把理背。我说我的同僚诸公,我既已作歌岂不知情。即如那小小的桃虫鸟,有时也会被箭矢射中。既已掌握你们的底细,你们反过来对我大发雷霆。人心不正哪有准绳,一味口是心非反覆无行。只做些对民众不利的事,还嫌没有做到顶。难怪人们言行邪僻,只因盛行暴力你抢我争。
        民众不能安居乐业,只因强盗成帮结伙。我说这样下去绝对不行,你反而不听忠告大骂我。虽说对我的话不以为然,最后我还是冲你作了这首歌。
        
        【集评】 《毛诗序》:“《桑柔》,芮伯刺厉王也。”(《十三经注 疏·毛诗正义》卷十八)
        清·姚际恒:“《左传》文元年,秦穆公引《大风有隧》篇,称为‘芮良夫之诗’,故《小序》谓‘芮伯刺厉王。’何玄子曰,‘篇中不敢斥言王,而但斥当时执政者信用非人,贪利生事,以致祸乱,大抵为荣夷公辈发也。”(《诗经通论》卷十五)
        清·方玉润:“《桑柔》,芮伯哀厉王也。”(《诗经原始》卷十五)
        清·陈奂:“诗为芮良夫所作,传有明文矣。又《潜夫论》《遏利篇》亦曰:周厉王好专利,芮良夫谏而不入,退赋《桑柔》之诗以讽。三家诗,亦谓芮良夫刺厉王。”(《诗毛氏传疏》卷六)
        清·王先谦:“《鲁诗》曰,昔周厉王好专利,芮良夫谏而不入,退赋《桑柔》之诗以讽。言是大风也,必将有隧;是贪人也,必将败其类。王又不悟,故遂流于彘。(《潜夫论·遏利篇》)”(《三家义集疏》)
        今·孙作云:“《大雅·桑柔》是周厉王、周宣王时代(公元前9—前8世纪)芮国诸侯(芮国在镐京之东,属于畿内诸侯,在今陕西东边朝邑县)芮良夫所作。作这首诗的时间是在公元前842年起义最炽烈时期之后,而且正是在他的国家内也在起义的时候。以当时人、当事人记当时事,所言自属可信,可以认为是有关这一次大起义的最珍贵的第一手史料。(《诗经与周代社会研究》,中华书局,1966年版)
        
        【总案】 此篇题旨,毛诗三家诗所言不悖,且同声皆谓“芮良夫谏厉王”之作,俱引东汉王符所撰《潜夫论》中所记为据,可谓“真有其事”。然而,“诗之真趣,又在意似之间。认真则又死矣。”(明·陆时雍《诗镜总论》)若以之解《桑柔》,过于落实,反自受制,而且有伤其“意广象圆”“机灵而感捷”(同上)之总体。因此尽管《史记·周本纪》中明明写着“厉王即位三十年,好利,近荣夷公,芮良夫谏厉王,不听。卒以荣公为卿士,用事。王行暴虐侈傲。三十四年,王益严。国人莫敢言,道路以目。三年乃相与叛厉王,厉王出奔于彘。”据此似可推定《桑柔》一诗作于厉王三十年或其后不久。但诗中偏又有“天降丧乱,灭我立王。”于是朱熹大惑不解曰:“此诗之作,不知的在何时,其言灭我立王,则疑在共和之后也。”(《诗集传》卷十八)于是又引出了方玉润等对“哀”还是“刺”厉王的一番周折。其实方玉润自己所讲的一番话正是解决问题的一种办法,那就是“全篇合读,求其大旨所在”(《诗经原始》卷十五)。而且对于有真人实事可循者,又千万不能忘了“诗之真趣,又在意似之间”。因为这是诗毕竟不是史,诗自有其特性和包括史学价值在内的广泛的社会价值。所谓芮良夫讽谏厉王所作之《桑柔》,绝不只是一人对一人的陈述,其“意广象圆”的蕴含,正是一人对一人的陈述中所见到的“那一个”社会。“民困已深,呼天自诉”,“兵役不息,为祸乱之本”(陈子展《雅颂选译》),“乱生不夷,靡国不泯”,“忧心殷殷,念我土宇”,这正是周季一代的社会缩影和忧国忧民之士的心境。若只以某某“美某”、“刺某”说诗,必将大谬不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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