骡说
乘骑者皆贱骡而贵马。夫煦之以恩①,任其然而不然②,迫之以威③使之然,而不得不然者,世之所谓贱者也。煦之以恩,任其然而然,迫之以威使之然而愈不然,行止④出于其心,而坚不可拔⑤者,世之所谓贵者也,然则⑥马贱而骡贵矣。
虽然⑦,今夫轶⑧之而不善,槚楚⑨以威之而可以入之善者,非人耶⑩?人岂贱于骡哉?然则骡之刚愎自用(11),而自以为不屈也久矣。鸣呼!此骡之所以贱于马欤?
(《海峰文集》)
注释 ①夫煦之以恩——用恩情温暖它(骡)。煦(xu):温暖。②任其然而不然——让它这样而它却偏不这样。然:如是、这样。③迫之以威——用威力强迫它。④行止——一举一动。⑤坚不可拔——坚韧不可移易。⑥然则——既然这样,那么…… 然:代词,作用是确定前提; 则:连词,作用是表示推论。⑦虽然——虽然这样。⑧轶(yi)——同“逸”,放任。⑨槚(jia)楚——亦作“夏楚”,用于笞打的木制刑具。⑩非人耶——不就是人吗?(11)刚愎(bi)自用——强硬固执,自行其事。
赏析 读这篇《骡说》,自然会联想到韩愈的《马说》,这不只是骡、马同类,而且所阐述的都是“人才”这个重大主题。从写作技巧看,也都短小精悍,构思奇特,委婉深致。《骡说》完全可以同《马说》媲美。
但是,刘大櫆并不是抄袭前人,而是“各师其心,其异如面”(刘勰《文心雕龙·体性》 ),各有个性,别具新意。韩愈的《马说》讲“伯乐”与“马”的关系: “世有伯乐,然后有千里马”,“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他以马为喻说明超群拔萃的人才,由于无人赏识和重用,以致默默无闻、潦倒终生,从而宣泄出作者怀才不遇的愤懑和窘困落寞的情怀。刘大櫆的《骡说》从骡与马的比较中,阐明各自的个性: 马容易驯服,骡不易驯服。因此,在一般人看来,马贵而骡贱。但从“行止出于其心,而坚不可拔者,世之所谓贵者也”这一角度看,骡正具有这样的性格,岂不是“马贱而骡贵”吗?进而把“骡”与“人”联系起来: “今夫轶之而不善,槚楚以威之而可以入之善者,非人耶?”骡同人一样,也是要在刑罚之下才不做坏事。这样看来,“人岂贱于骡哉”?可见,韩愈讲的是如何发现人才,刘大櫆讲的是如何看待人才。
这篇短文,构思新奇,余味无穷。开头说,“乘骑者皆贱骡而贵马”,似乎平平; 经过比较,就骡的自有主见,坚不可拔,岂非“马贱而骡贵”?则平中见奇。然后向深处开掘,由骡及人,将人与骡作比较,肯定骡“刚愎自用”,“自以为不屈”; 人有此种性格,是“贵”而不是“贱”。肯定,不用判断句,而用疑问句,含蓄、隽永,发人深思。
在人世间,掌权者历来喜欢“驯服工具”,而不喜欢、不理解那种有才干而不大驯服的人。然而,有真才实学的人又往往“骄傲”于人,甚至为坚持己见“桀骜不驯”。尘世杂沓,人事纷纭。发现人才难,正确看待人才更难! 这就是该文的深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