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有巨鱼, 名王鲔焉。不知其大多少。赤炽曳曳见龛赭间^①, 则其鬣也。王鲔出入海中, 鼓浪歕沫^②, 腥风盖翛翛然^③云。逢鮂鳛鲣魾必吞,日以十千计,不能餍。出游黑水洋^④, 海舶聚洋中者万。王鲔一喷, 皆没不见。其从容行海间,孰敢向问之者。泝溯^⑤上罗刹江^⑥,潮退,胶^⑦焉。矗如长陵^⑧。江滨⑨之人以为真陵也,涉之。当足者或战^⑩,大骇,斫甲^⑾而视,王鲔肌也。乃架栈而脔割^⑿之, 载数百艘。乌鸢^⒀蔽体, 群啄之, 各饫^⒁。夫王鲔在海也,其势何如?一失其势,欲为小^⒂且不可得,位其可恃也哉?

——《燕书》

        【注释】
        ①鲔(wei):鲟、鳇的古称。以下“鮂(qiu)”、“鳛(xi)”、“魾(pi)”、“鲣(jian)”分别指白儵鱼、泥鳅、鲂鱼等。见龛赭(xian kan zhe):见,现出;龛,龙,红色;赭,土红色。②歕(pen):同“喷”。③翛(xiao)翛:鸟羽毛枯焦无光泽。④黑水洋:呈黑色的深水海洋。⑤泝(su):同“溯”。⑥罗刹江:即浙江。人们因为它风波险恶,以罗刹名之。⑦胶:搁浅。⑧长陵:长长的丘陵。⑨滨:水边。⑩战:即“颤”,发抖。(11)斫(zhuo)甲:砍(王鲔的)硬鳞甲。(12)脔(luan)割:用刀割为一块块的肉。(13)乌鸢:乌鸦、鹞鹰。(14)饫(yu):饱。(15)(sheng):小鱼。
        【意译】
        东海里有条大鱼,名叫“王鲔”。不知它有多大,只见水面上有红色的火苗一排排地拖延着,现出赤红和土红相混的颜色,原来是王鲔的鳍毛。它出入于大海中,掀起巨浪,喷射泡沫,腥风盖天而来时,犹如灰蒙蒙的云雾。它遇到鮂、鳛、鲣、魾等一定把它们吞掉,每天要吃上万,也不能填饱肚子。它出游到黑水洋,上万只海船聚集在大洋中,只要它一喷水,它们就沉没不见了。它从容不迫地在大海中游行,谁敢管他呢!涨潮时,王鲔游到了罗刹江,退潮时被搁浅了,身体笔直耸立如长长的土山。江边的人们以为是真土山,徒步走上去,脚踩的地方突然一颤动,害怕极了,就用锄头来砍,砍掉了表面的硬壳,王鲔的肌肉露出来了。人们用竹木编成架子,登上栈架,把它的肉一块块割下来,装满了几百只大船。一群群乌鸦和鹞鹰飞下来盖满了王鲔的尸体,一起啄食,都吃饱了。王鲔在大海中,它的气势怎样?一旦失去想做个小鱼仔都不可能,势位是能够依靠的吗?
        【解说】
        鱼,再大,离了水就神气不了。别说神气,连活下去都不能。船,再坚固,搁在岸上就是废物。飞机,是最现代的了,但也只能在有空气的空间才能飞行。古代思想家注重鱼与水的关系,是从封建统治者与百姓之间的关系着眼的,提醒他们别将水弄干了,免得自己也不能活。同样的比喻,是“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今天我们可以进一步提炼:水,是一条件,是鱼依赖生存的条件。任何人事,都依赖一定的条件,失去条件,也就难以成立而向相反方向转化了。宋濂所写的王鲔与水还有特点,他突出了王鲔在水中时的声势和霸道: 比它小的鱼虾,一吞就是上万,海船给它一喷,通通沉没,真是不可一世。可是一旦失势,就任人宰割,无能为力,连想作一条小鱼去默默无闻地活下去都不可能了。这是封建专制下,利用专制强权,为非作歹的一切残暴官僚的生动写照。
        【相关名言】
        失势一落千丈强。

——韩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