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官军收河南河北

杜甫

剑外忽传收蓟北，初闻涕泪满衣裳。

却看妻子愁何在，漫卷诗书喜欲狂。

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

即从巴峡穿巫峡，便下襄阳向洛阳。

杜甫一生心忧天下而潦倒沉沦，发而为诗，多是危苦沉郁之音，但他写的《闻官军收河南河北》却是一首痛快淋漓的诗。“安史之乱”中，杜甫颠沛流离，辗转漂流，与人民一道经受了战争的磨难和生活的考验，因为身处下层，他对广大人民迫切希望平定战乱，过上和平生活的心愿有着十分真切的感受。唐代宗宝应元年(762)中原地区的战局发生了急剧的变化，安史叛军内部分裂，节节败退，延续了多年的战乱终于平息，其时，杜甫流寓在梓州(今四川三台)，听到官军收复中原的喜讯后，欣喜若狂，涕泪交流，提笔写下了这首“生平第一快诗”(浦起龙语)。

“剑外忽传收蓟北，初闻涕泪满衣裳。”这两句起势突兀。“剑外”指诗人所在之地，“蓟北”指叛军占领的河北北部一带，“收”字叙事中夹带着感情，意思是收复收回。一个“忽”字既写了消息传来时的突然，又写出了诗人初闻喜讯后的惊愕。盼了多少个日日夜夜，多少次希望又堕入失望，而今真的听到胜利的喜讯后，诗人反而感到有些突然，简直不相信喜从天降，一个“忽”字极生动地表现了战乱中人民渴望已极反生惊怪的心理，下字很有份量。喜极生悲，诗人止不住涕泪沾衣，这泪水中有欣喜，也有悲伤，想到八年战乱，乾坤疮痍，诗人奔走呻吟，九死一生，痛定思痛，诗人怎能不流下辛酸的泪；想到而今大难不死，中原已定，噩梦即将过去，故乡指日可归，诗人又怎能不流下欣喜的泪呢？“涕泪满衣裳”五字以形写神，道出了杜甫心中酸甜苦辣的复杂感情。这两句以“忽传”与“初闻”勾连对照，一气呵成，感情奔涌。

“却看妻子愁何在，漫卷诗书喜欲狂。”这两句承上而来，由喜极生悲，写到喜极而狂，“却看”即再看，回看，惊喜之中，诗人回头再看妻子儿女，一个个喜笑颜开，往日的忧郁已烟消云散。亲人的喜悦助长了诗人兴奋的感情，诗人真是乐不可支，随手卷起诗书，不觉手之舞之，足之蹈之，真是“老夫聊发少年狂”了。一个“狂”字将喜悦感情推到高潮。

“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这两句顺着“喜欲狂”三字继续生发开去。在春日的阳光里，诗人要放歌，要痛饮，要与春光结伴同行，要乘着轻舟，一日千里，回归故乡。“放”字“纵”字写出诗人无所拘束的“狂”态，他要让积郁之久的感情倾泻而出，恣肆奔流。

陶醉在想象的轻舟上，诗人仿佛已身离巴山蜀水，片刻之间已飞渡长江，回到家乡：“即从巴峡穿巫峡，便下襄阳向洛阳。”这两句连用四个地名，采用流水对的形式，以“即从”“便下”关联，用“穿”“向”贯串，造成一种弹指千里、奋迅疾驰的动态景观，仿佛一个个峡口，一个个城镇从眼前闪过，诗人飞起来了。这两句文势、音调如江水直泻，准确传达了诗人心中飞驰的“狂”想。

这首诗格调明快豪放。浦起龙说：“八句诗其疾如风，题事只一句，余俱写情。”“于情理妙在逼真。”王嗣奭说：“此诗句句有喜躍意，一气流注，而曲折尽情，绝无妆点，愈朴愈真，他人决不能道。”读了这首诗，使人真有两腋生风，痛快至极的感觉。在杜诗的传世名作中，这是一首出格的别调，也是一首动人的欢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