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商隐《哭刘司户蕡》鉴赏、赏析和解读

2019-05-12 可可诗词网-名诗鉴赏 https://www.kekeshici.com

路有论冤谪,言皆在中兴。

空闻迁贾谊,不待相孙弘。

江阔惟回首,天高但抚膺。

去年相送地,春雪满黄陵。

李商隐对刘蕡是十分钦仰的,视之“平生风仪兼师友”(《哭刘蕡》)。对刘蕡之死,商蕡自是非常悲痛,一连写了四首悼哭刘蕡的诗,《哭刘司户蕡》 是其中一首。

诗的开首两句是写 “冤”。“言”,即指刘蕡于大和二年的应试策文。“中兴”,复兴。《毛诗序》 释 《丞民》 曰:“尹吉甫美宣王也,任贤使能,周室中兴焉。”又:《汉书·赵充国传》: “在汉中兴,充国作武;”杜甫诗句:“中兴诸将收山东,捷书夜报清昼同”( 《洗兵马》)等,“中兴” 取意都是国家的重新振兴。“路有论冤谪,言皆在中兴,”是说路人都在议论刘蕡遭受贬谪的冤屈,因为他在对策中的言论都是为了国家的复兴呀。这两句既写出了“冤”的原因,又写出了 “冤” 的程度。路人都在 “论冤”,可见冤之显;因言“中兴” 而遭贬,可见冤之深。诗人不直述自己一人意见,而着眼于路人之众的态度,不仅鲜明地表明了自己的立场,而且又传出了广泛的“民意”,同时,也透露出对造冤的当政者的愤怒与斥责,开篇十分有力。

三、四句是写 “悲”。诗人引用了两个历史人物故事来喻说刘蕡的际遇,表达悲痛之情。西汉贾谊,年少有才,于治国兴邦多有高论,“孝文帝说之,超迁,一岁中至太中大夫。”然因遭奸臣谄害,“天子后亦疏之,不用其议,乃以为长沙王太傅。”后帝念其才识,复召回,拜为“梁怀王太傅。”(详见 《史记·贾生传》)孙弘,即公孙弘。《汉书·公孙弘传》 载:“武帝初即位,招贤良文学士”,弘 “以贤良征为博士。传匈奴,还报,不合意,上怒,以为不能,乃移病免归。元光五年,复征贤良文学,菑川国复推上弘……时策对者百余人,太常奏弘第居下,策奏,天子擢弘对为第一。”至“元朔中,代薛泽为丞相,……封丞相弘为平津侯。”贾谊、公孙弘都有“被弃”和“复征” 的遭遇,后人多以入诗文。“迁,升迁。“不待”,不及待。“空闻迁贾谊,不待相孙弘,”意思是: 空自听说当年贾谊被朝廷召回复用,而今刘蕡蒙冤客死异乡,已不能等到象公孙弘那样再举贤良、回朝重用之时了。诗人以贾、弘比刘,也是对刘鵹过人才识的赞赏。“汉廷急诏谁先入,楚路高歌自欲翻”(《赠刘司户蕡》),诗人对遭贬的刘蕡,曾以乐观的希望相慰。然而如今斯人已逝,这希望终于落空。蒙冤而不见察,怀才而不能用,这正是刘蕡之大悲、大不幸!而于这大悲、大不幸的两笔之中,又怎能不深浸着作者的扼腕痛惜之情!“空闻”与“不待”二语,表意递进,抒情有力,可看出作者所擅长的谴词功夫。这两句用典十分妥帖,尤其是第四句,何灼称“最为精切”( 《李义山诗集辑评》),所论甚是。

五、六句直接写 “哭”。刘鸊卒所概为浔阳 (今江西九江),而商隐作此诗时正在长安,故言“江阔”。膺,胸也,“抚膺”,言悲痛捶胸情状。陆机有诗句:“抚膺携客泣”( 《门有车马客行》)。生不能长期相聚,死又不能亲临哭灵,遥隔千山万水,惟有频频回首南望,以寄哀思;天高沉冤莫诉,死不复生,也只有抚胸长恸,“并将添恨泪,一洒向乾坤”( 《哭刘司户二首》其二) 而已。“上帝深宫闭九阍,巫咸不下问衔冤,”诗人于 《哭刘蕡》 一诗中,开篇便把痛斥的矛头指向软弱昏庸的朝庭,这种思想贯穿于四首哭刘蕡诗的各篇之中。“江阔惟回首,天高但抚膺,” “一叫千回首,天高不为闻”( 《哭刘司户二首》 其一),诗人反复咏叹的这种难以抑止的悲痛之情,都是表达了对高高在上,不下问冤的 “深宫”的强烈愤慨与谴责,可说用意同出一辙。“哭”,是由冤、由悲而来,同时又是为冤、为悲而呼喊,而鸣不平!

诗的结尾两句写“忆”。大中二年 (848),李商隐与刘蕡相别于黄陵(于今湖南湘阳),次年秋,刘蕡含冤客死。痛定思痛,诗人于飒瑟秋风之中,追忆那不堪追忆的往事。相隔仅年余,孰料历历在目的黄陵之别竟成永诀!如今想来,那凄寒的春雪实是不详之兆啊!“结忆往事,字中有泪”(屈复语,《玉溪生诗意》)。这写“忆” 的结尾两句,实际上仍是在写“哭”。“一度思卿一怆然!” (唐宣宗 《怀白居易》)回忆往事,悲从中来,诗人从仰面痛哭转为低首哽咽。“去年相送地,春雪满黄陵,”这曲缓的一笔,又牵出了缕缕不尽哀思,使得难以抑止的悲伤之情溢于篇外,纪昀为此诗“逆换作收”的结法称好(见《李义山诗集辑评》),确是品出了个中三昧。

全诗围绕着“哭”字谋篇,首联之冤,颈联之悲,腹联之恸,尾联之忆,层层縯进,联联相扣,缜密而紧凑。叙述、议论、抒情,融合得体,既丰富了诗的内涵,又增强了感染力。

李商隐“哭” 刘蕡,实际乃是哭己。为什么诗人对刘蕡之死一哭再哭?这不仅仅是他视刘蕡为“师友”的缘故,更重要的原因是他与刘蕡在政治理想上的契合。不能不说刘蕡大和二年的直言对策极大地震动了“欲回天地”的李商隐,不能不说是刘蕡的政治抱负受到了李商隐的深深钦敬。所以,刘蕡之死,便打碎了李商隐回转乾坤的鸿鹄大志,怎能不使他悲痛欲绝!诗人之“哭”,悲而复悲,亦足令“闻”者潸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