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示】 秦始皇是我国历史上第一个封建专制主义中央集权国家的建立者。他刚毅果决，雄才大略，对中国的历史发展作出了重大贡献;但又专横暴虐，施行了许多使人民不堪忍受的暴政。本篇详尽地记载了秦始皇一生的事迹与功罪。由于秦二世、子婴当政短暂，其事迹亦附于后，因此，这篇本纪实际上是秦王朝完整的编年史。

在司马迁笔下，四十余年的重大政治事件，统一战争的复杂进程，都描述得脉络清楚，层次分明。对秦统一全国后在政治、经济、文化方面所推行的郡县制等一系列改革，以及所采取的焚书坑儒等一些倒行逆施的做法，也作了如实的反映，对秦始皇由一个创建新王朝的英主到残暴帝王的转变过程，作了如实的叙述，从而为我们研究秦朝历史提供了珍贵的材料。

这篇本纪还伴随写秦并吞天下的成功，写秦国力的空前壮大，写秦国的势焰达于极顶，同时勾勒和刻画了秦始皇的为人、性情和心理，诸如刚戾自用、骄蹇恣肆、老子天下第一意识等，在历史人物的长廊里，为后人树起了一个不可一世的帝王形象。

秦始皇帝者，秦庄襄王子也^[1]。庄襄王为秦质子于赵^[2]，见吕不韦姬^[3]，悦而取之，生始皇。以秦昭王四十八年正月生于邯郸。及生，名为政，姓赵氏^[4]。

年十三岁，庄襄王死，政代立为秦王。当是之时，秦地已并巴、蜀、汉中^[5]，越宛有郢^[6]，置南郡矣^[7];北收上郡以东^[8]，有河东、太原、上党郡^[9];东至荥阳^[10]，灭二周^[11]，置三川郡^[12]。吕不韦为相，封十万户，号曰文信侯。招致宾客游士，欲以并天下。李斯为舍人^[13]。蒙骜、王、麃公等为将军^[14]。王年少，初即位，委国事大臣。

晋阳反^[15]。元年，将军蒙骜击定之。二年，麃公将卒攻卷^[16]，斩首三万。三年，蒙骜攻韩，取十三城。王死。十月，将军蒙骜攻魏氏��、有诡^[17]。岁大饥。四年，拔��、有诡。三月，军罢。秦质子归自赵，赵太子出归国。十月庚寅，蝗虫从东方来，蔽天。天下疫。百姓内粟千石，拜爵一级。五年，将军骜攻魏，定酸枣、燕、虚、长平、雍丘、山阳城^[18]，皆拔之，取二十城。初置东郡^[19]。冬雷。六年，韩、魏、赵、卫、楚共击秦，取寿陵^[20]。秦出兵，五国兵罢。拔卫，迫东郡，其君角率其支属徙居野王^[21]，阻其山以保魏之河内^[22]。七年，彗星先出东方，见北方，五月见西方。将军骜死。以攻龙、孤、庆都，还兵攻汲^[23]。彗星复见西方十六日。夏太后死^[24]。八年，王弟长安君成蟜将军击赵，反，死屯留^[25]，军吏皆斩死，迁其民于临洮^[26]。将军壁死^[27]，卒屯留、蒲鶮反，戮其尸^[28]。河鱼大上，轻车重马东就食。嫪毐^[29]封为长信侯。予之山阳地，令毐居之。宫室车马衣服苑囿驰猎恣毐^[30]。事无小大皆决于毐。又以河西太原郡更为毐国^[31]。

【段意】 写秦始皇的出生和他亲政前的情况。

【注释】 [1]庄襄王：孝文王子，原名异人，后来做孝文王宠姬华阳夫人的继嗣，由于华阳夫人是楚人，故改名子楚。 [2]质子：春秋、战国时，两国相交，为了表示信任，互派国君的儿子、孙子或重臣居留在对方国内，叫做“人质”，以儿孙为人质的，称为“质子”。庄襄王当时正以秦昭王的后代的身份被质于赵。 [3]吕不韦：卫国濮阳人，原为阳翟(今河南禹县)大商人。因其谋立庄襄王有功，得任秦L相。始皇即位后，被尊为相国。后因嫪毐事件被免官，迁蜀郡，忧懼自杀。 [4]姓赵氏：上古贵族有姓有氏，姓是族号，氏是姓的分支。秦人为嬴姓，其族人造父被周穆王封于赵城，故以赵为氏。 [5]巴、蜀、汉中：巴、蜀皆古国名，巴在今四川东部，湖北西部地区;蜀在四川中部及西部。汉中，郡名，治所在南郑(今陕西汉中市)，地辖今陕西南部、湖北西北部。 [6]宛、郢：宛城，即今河南南阳市;郢，战国时楚的都城，在今湖北江陵县东北。 [7]南郡：郡名，治所在郢，这是秦国占领楚国郢都后新置的郡。 [8]上郡：郡名，治所在肤施(今陕西榆林县东南)，辖无定河流域及今内蒙古托克托旗等地。 [9]河东、太原、上党郡：河东，郡名，治所安邑(今山西夏县西北)，辖山西沁水以西，霍山以东地区;太原，郡名，治所晋阳(今太原市西南)，辖今山西五台山以南，霍山以北地区;上党郡，治所在壶关(今山西长治市北)，辖山西和顺县以南，沁水流域以东地区。 [10]荥阳：县名，在今河南荥阳县北。 [11]二周：战国末期的两个小诸侯国西周和东周。周朝末期周考王封其弟揭于王城(洛阳)故地，叫河南公，又称西周君;西周君之孙又封其子班于巩(河南巩县)，称东周君。它们与历史上西周、东周王朝是两回事。 [12]三川郡：秦郡名，治所在洛阳，辖今河南洛阳以西地区，以境内有黄河、洛水、伊水三川而得名。 [13]李斯、舍人：李斯，上蔡人，荀子的学生，入秦为吕不韦舍人，后任丞相，帮助秦始皇建立中央集权的郡县制，推行焚书坑儒的政策。始皇死后，他参与赵高废扶苏立胡亥的阴谋，后在与赵高争权中被杀。舍人，战国秦汉时期王公贵族家中所养门客中较有身份者称舍人。 [14]蒙骜(ao)、王龄(qi)、麃(biao)公：三人皆为秦将。蒙骜是蒙恬的祖父;王又名王龁;麃公，封在麃邑的公，麃公是封号，此人姓名已不详。 [15]晋阳：邑名，故址在今山西太原西南晋源镇。[16]卷：邑名，故址在今河南原阳县西。 [17]��(chang)、有诡：均魏邑，今地不详。 [18]酸枣、燕、虚、长平、雍丘、山阳城：皆魏邑。酸枣在今河南延津县西南;燕，在今河南延津县东北;虚，即姚虚，在今河南延津县东南;长平，在今河南西华县东北;雍丘，在今河南杞县北;山阳，在今河南焦作市东。 [19]东郡：郡名，治所在濮阳(今河南濮阳县西南)，辖今河南延津县以东，山东梁山郓城以西东明以北地区。 [20]寿陵：邑名，原属赵，后归秦，在今河北元氏县南。 [21]其君角率其支属徙居野王：角，指卫君姬角，是卫的末代国君。野王，邑名，在今河南沁阳县境。卫原居濮阳，因秦拔卫东地，置东郡，故徙卫君到野王。 [22]河内：地区名，今河南省黄河以北地区。 [23]龙、孤、庆都、汲：皆地名。龙，在今河北定县北;孤，在今河北行唐县东北;庆都在今河北行唐县北;汲，即今河南汲县。[24]夏太后：秦庄襄王生母。[25]屯留：县名，在今山西屯留县。[26]临洮：县名，在今甘肃岷县。 [27]壁死：《正义》：“言成蟜自杀壁垒之内。” [28]蒲鶮：地名，今地不详。一说是人名。“将军壁死，卒屯留、蒲鶮反，戮其尸”句，疑有错简脱漏，文义不明。其大意是指将军成蟜在屯留军壁中自杀，其部卒在屯留、蒲鶮的反叛都被镇压，又被戮尸。 [29]嫪毐(lao，ai)：吕不韦送进后宫与秦王母赵太后私通的假宦官，被太后宠幸，喧赫一时。 [30]恣毐：听凭嫪毐享用。 [31]河西：太原在汾河之西而不在黄河之西，河西当是“汾西”之讹。

九年，彗星见，或竟天^[1]。攻魏垣、蒲阳^[2]。四月，上宿雍^[3]。己酉，王冠，带剑^[4]。长信侯毐作乱而觉，矫王御玺及太后玺以发县卒及卫卒、官骑、戎翟君公、舍人^[5]，将欲攻蕲年宫为乱^[6]。王知之，令相国、昌平君、昌文君发卒攻毐^[7]。战咸阳，斩首数百，皆拜爵，及宦者皆在战中，亦拜爵一级。毐等败走。即令国中：有生得^[8]毐，赐钱百万;杀之，五十万。尽得毐等。卫尉竭、内史肆、佐弋竭、中大夫令^[9]齐等二十人皆枭首^[10]，车裂以徇^[11]，灭其宗。及其舍人，轻者为鬼薪^[12]。及夺爵迁蜀四千馀家，家房陵^[13]。四月寒冻，有死者。杨端和攻衍氏^[14]。彗星见西方，又见北方，从斗以南八十日^[15]。十年，相国吕不韦坐嫪毐免^[16]。桓为将军。齐、赵来置酒。齐人茅焦说秦王曰：“秦方以天下为事，而大王有迁母太后之名^[17]，恐诸侯闻之，由此倍^[18]秦也。”秦王乃迎太后于雍而入咸阳，复居甘泉宫^[19]。

大索，逐客^[20]。李斯上书说^[21]，乃止逐客令。李斯因说秦王，请先取韩以恐他国，于是使斯下韩^[22]。韩王患之，与韩非谋弱秦。

大梁人尉缭^[23]来，说秦王曰：“以秦之强，诸侯譬如郡县之君，臣但恐诸侯合从^[24]，翕^[25]而出不意，此乃智伯、夫差、湣王之所以亡也^[26]。愿大王毋爱财物，赂其豪臣，以乱其谋，不过亡三十万金，则诸侯可尽。”秦王从其计，见尉缭亢礼^[27]，衣服食饮与缭同。缭曰：“秦王为人，蜂准，长目，挚鸟膺，豺声^[28]，少恩而虎狼心，居约易出人下，得志亦轻食人。我布衣，然见我常身自下我。诚使秦王得志于天下，天下皆为虏矣。不可与久游。”乃亡去。秦王觉，固止，以为秦国尉，卒用其计策。而李斯用事^[29]。

十一年，王翦、桓、杨端和攻邺^[30]，取九城。王翦攻阏与、橑杨^[31]，皆并为一军。翦将十八日，军归斗食以下，什推二人从军^[32]。取邺、安阳^[33]，桓将。

十二年，文信侯不韦死，窃葬^[34]。其舍人临者^[35]：晋人也，逐出之;秦人，六百石以上夺爵，迁;五百石以下不临，迁，勿夺爵。自今以来，操国事不道如嫪毐、不韦者籍其门^[36]，视此^[37]。秋，复^[38]嫪毐舍人迁蜀者。当是之时，天下大旱六月，至八月乃雨。

十三年，桓攻赵平阳^[39]，杀赵将扈辄，斩首十万。王之河南^[40]。正月，彗星见东方。十月，桓攻赵。十四年，攻赵军于平阳，取宜安^[41]，破之，杀其将军。桓定平阳、武城^[42]。韩非使秦，秦用李斯谋，留非，非死云阳^[43]。韩王请为臣。

十五年，大兴兵，一军至邺，一军至太原，取狼孟^[44]。地动。十六年九月，发卒受地韩南阳^[45]假守腾^[46]。初令男子书年^[47]。魏献地于秦。秦置丽邑^[48]。十七年，内史腾攻韩，得韩王安，尽纳其地，以其地为郡，命曰颍川^[49]。地动。华阳太后卒^[50]。民大饥。

十八年，大兴兵攻赵，王翦将上地^[51]，下井陉^[52]，端和将河内，羌瘣伐赵^[53]，端和围邯郸城。十九年，王翦、羌瘣尽定取赵地东阳^[54]，得赵王。引兵欲攻燕，屯中山^[55]。秦王之邯郸，诸尝与王生赵时母家有仇怨，皆坑之。秦王还，从太原、上郡归。始皇帝母太后崩。赵公子嘉^[56]率其宗数百人之代^[57]，自立为代王，东与燕合兵，军上谷^[58]。大饥。

二十年，燕太子丹^[59]患秦兵至国，恐，使荆轲刺秦王^[60]。秦王觉之，体解^[61]轲以徇，而使王翦、辛胜攻燕。燕、代发兵击秦军，秦军破燕易水^[62]之西。

二十一年，王贲攻蓟^[63]。乃益发卒诣王翦军^[64]，遂破燕太子军，取燕蓟城，得太子丹之首。燕王东收辽东^[65]而王之。王翦谢病老归^[66]。新郑^[67]反。昌平(军)〔君〕徙于郢。大雨雪，深二尺五寸。

二十二年，王贲攻魏，引河沟灌大梁^[68]，大梁城坏，其王请降^[69]，尽取其地。

二十三年，秦王复召王翦，强起之，使将击荆^[70]。取陈以南至平舆^[71]，虏荆王^[72]。秦王游至郢陈^[73]。荆将项燕立昌平君为荆王，反秦于淮南。二十四年，王翦、蒙武攻荆，破荆军，昌平君死，项燕遂自杀。

二十五年，大兴兵，使王贲将，攻燕辽东，得燕王喜。还攻代，虏代王嘉。王翦遂定荆江南地，降越君^[74]，置会稽郡^[75]。五月，天下大酺^[76]。

二十六年，齐王建与其相后胜发兵守其西界^[77]，不通秦。秦使将军王贲从燕南攻齐，得齐王建。

【段意】 写嬴政亲政后粉碎嫪毐、吕不韦集团和统一六国的经过。

【注释】 [1]竟天：横过天空。 [2]垣、蒲阳：皆魏邑。垣在今山西垣曲县东南;蒲阳，在今河南长垣县。 [3]雍：秦旧都，在今陕西凤翔县南。 [4]王冠、带剑：古时男子年满二十岁举行“冠礼”，簪发戴冠，表示已成年;同时，依礼佩剑，表示威仪。秦王政举行“冠礼”，意味着亲自掌权。 [5]矫王御玺(xi)：盗用皇帝印。 [6]蕲(qi)年宫：在雍，当时是秦王住处。[7]相国、昌平君、昌文君：相国指吕不韦;昌平君，本楚公子，曾任秦相;昌文君，姓名不详。 [8]生得：活捉到。[9]卫尉、内史、佐弋、中大夫令：卫尉，宫廷卫队长官;内史，掌管京城政事的长官;佐弋，掌管天子射猎的副长官;中大夫令，中大夫的主管官员。[10]枭(xiao)首：把头砍下来悬在木竿上。 [11]车裂、徇：车裂，把人肢体分绑在几辆车上撕裂致死的一种酷刑。徇，示众。 [12]鬼薪：徒刑的一种，为宗庙打柴，刑期三年。[13]房陵：县名，在今湖北房县。古属蜀郡，故云“迁蜀”。 [14]杨端和、衍氏：杨端和，秦将。衍氏，魏邑，在今河南偃师县，又说在郑州市北。 [15]从斗以南八十日：指彗星徘徊在北斗星以南有八十天之久。 [16]坐：因事犯罪曰坐，坐即“因……犯罪”的意思。 [17]大王有迁母太后之名：指嬴政软禁生母于雍地。 [18]倍：同“背”。 [19]甘泉宫：秦咸阳南宫。 [20]大索，逐客：全面搜索和驱逐客籍的官员。这是由韩国水工郑国因间谍事被发觉引起的。 [21]李斯上书说(shui)：指李斯上《谏逐客书》。 [22]下：降服。 [23]大梁人尉缭：大梁，魏都城，在今河南开封市;缭，人名，姓氏不详，入秦为国尉(秦最高军事长官)，史称尉缭，是辅佐秦始皇灭六国的军事家。 [24]合从：即合纵。 [25]翕(xi)：集聚，指六国联合。 [26]智伯、夫差、湣王：三人皆春秋战国时人物，均因自恃强大掉以轻心而导至失败。智伯，即荀瑶，春秋末晋的执政卿，因势力过大，又很骄横，被韩、赵、魏三家联合力量所灭。夫差，春秋末吴国的君主，曾先败越国，又两败齐国，与晋争霸中原，后为越王勾践所灭。湣王，战国时田齐的君主，曾一度与秦昭王争为帝，后被燕将乐毅率兵击败，齐几乎被灭亡，湣王也被淖齿所杀。 [27]亢礼：行对等之礼。亢，通“抗”，对等。 [28]蜂准，长目，挚鸟膺，豺声：蜂准，鼻子像蜂肚，指高鼻;长目，眼睛细长;挚鸟膺，胸部像鸷鸟一样突起，挚同“鸷”，猛禽，如鹰、雕之类;豺声，声音像狼嗥。 [29]用事：当权。 [30]邺：在今河北临漳县西南。 [31]阏(yu)与、橑(liao)阳：均赵邑。阏与，在今山西和顺县西北;橑阳，在今山西左权县。 [32]军归斗食以下，什推二人从军：指王翦裁汰冗员，把军队中斗食以下的军士遣回，十人中只推选二人从军。斗食，年秩百石以下的小官。 [33]安阳：邑名，在今河南安阳市西南。 [34]窃葬：吕不韦被迫服鸩酒自杀，秦王不举行国葬，他的门客把他偷偷地葬在洛阳北芒山。 [35]临：哭吊死者曰临。 [36]籍其门：将其全家编入簿册为徒隶。 [37]视此：照此办理。 [38]复：赦免罪人还原籍。 [39]平阳：邑名，今河北临漳县西南，一说在今河南安阳地区。 [40]河南：即周之雒邑王城，在今河南洛阳市西郊。 [41]宜安：邑名，在今河北藁城县西南。 [42]武城：邑名，在今山东武城县西北。 [43]云阳：秦县名，在今陕西淳化县西北，当地设有国家监狱。 [44]狼孟：县名，在今山西阳曲县。 [45]南阳：地区名，相当今河南济源至获嘉县一带，因在太行山之南，黄河之北，故称南阳。 [46]假守腾：假守，代理郡守;腾，人名，即下文之“内史腾”。[47]书年：登记年龄，为便于征发壮丁。 [48]丽邑：丽，又作郦、骊，在今陕西临潼县东。 [49]颍川：秦置郡，治所在阳翟(在今河南禹县)，以境内有颍水得名。 [50]华阳太后：庄襄王的寄母。 [51]上地：地名，在今陕西绥德一带。 [52]井陉(xing)：井陉口，太行八隘之一，是从太行山区进入华北平原的隘口，在今河北井陉县西。 [53]羌瘣(hui)：秦将名。 [54]东阳：地区名，相当于今河北太行山以东地区。[55]中山：古国名，为赵所灭，地在今河北正定、平山、定县一带。 [56]赵公子嘉：赵王迁的异母弟，赵的最后一个君主。 [57]代：古国名，战国时并于赵，秦置代郡，治所在今河北蔚县东北。 [58]军上谷：军，驻扎;上谷，郡名，辖今河北北部部分地区，地所在沮阳(今河北怀来东南)。 [59]燕太子丹：燕王喜的太子，名丹。 [60]荆轲：卫国人，著名的侠士、刺客。 [61]体解：将人体肢解，砍成数块的酷刑。 [62]易水：河名，即今河北大清河上游支流。 [63]蓟(ji)：燕的国都，当今北京城西南角。 [64]诣：往、到。 [65]辽东：郡名，治所在襄平(今辽宁辽阳市)，辖今辽宁大凌河以东地区。 [66]谢病老归：称病告老退职。 [67]新郑：县名，在今河南新郑县。 [68]引河沟灌大梁：挖开黄河和鸿沟的水灌淹魏国都城大梁(开封)。 [69]其王：指魏王假，魏的末代君主。 [70]荆：即楚。因秦庄襄王名子楚，故避讳，称楚为荆。 [71]陈、平舆：陈，战国后期楚都，在今河南淮阳县;平舆，楚邑，在今河南平舆县。 [72]荆王：指楚王负刍，楚国末代君主。 [73]郢陈：即陈(今河南淮阳)，因楚迁都于陈时改名郢，故名郢陈。 [74]降越君：降服越族君长。 [75]会稽郡：郡名，治所在吴县(今江苏苏州市)，辖今江苏南部、浙江大部及安徽东南部。 [76]酺(pu)：聚饮，指命令所特许的聚饮。 [77]齐王建：齐国末代君主。

秦初并天下，令丞相、御史^[1]曰：“异日韩王纳地效玺^[2]，请为藩臣^[3]，已而倍约，与赵、魏合从畔^[4]秦，故兴兵诛之，虏其王。寡人以为善，庶几^[5]息兵革^[6]。赵王使其相李牧来约盟，故归其质子。已而倍盟，反我太原，故兴兵诛之，得其王。赵公子嘉乃自立为代王，故举兵击灭之。魏王始约服入秦，已而与韩、赵谋袭秦，秦兵吏诛，遂破之。荆王献青阳^[7]以西，已而畔约，击我南郡，故发兵诛，得其王，遂定其荆地。燕王昏乱，其太子丹乃阴令荆轲为贼^[8]，兵吏诛，灭其国。齐王用后胜计，绝秦使，欲为乱，兵吏诛，虏其王，平齐地。寡人以眇眇^[9]之身，兴兵诛暴乱，赖宗庙^[10]之灵，六王咸伏其辜^[11]，天下大定。今名号不更，无以称成功，传后世。其议帝号。”

丞相绾、御史大夫劫、廷尉斯^[12]等皆曰：“昔者五帝地方千里，其外侯服夷服诸侯或朝或否^[13]，天子不能制。今陛下兴义兵，诛残贼，平定天下，海内为郡县^[14]，法令由一统，自上古以来未尝有，五帝所不及。臣等谨与博士^[15]议曰：‘古有天皇，有地皇，有泰皇，泰皇最贵’。臣等昧死^[16]上尊号，王为‘泰皇’，命为‘制’^[17]，令为‘诏’^[18]，天子自称曰‘朕’^[19]。”王曰：“去‘泰’，著‘皇’，采上古‘帝’位号，号曰‘皇帝’。他如议。”制曰：“可。”追尊庄襄王为太上皇。制曰：“朕闻太古有号毋谥^[20]，中古有号，死而以行为谥。如此，则子议父、臣议君也，甚无谓，朕弗取焉。自今已来，除谥法。朕为始皇帝。后世以计数，二世三世至于万世，传之无穷。”

始皇推终始五德之传^[21]，以为周得火德，秦代周德，从所不胜^[22]。方今水德之始，改年始^[23]，朝贺皆自十月朔^[24]。衣服旄旌节旗皆上黑^[25]。数以六为纪，符、法冠皆六寸，而舆六尺，六尺为步，乘六马。更名河曰德水，以为水德之始。刚毅戾深，事皆决于法，刻削毋仁恩和义，然后合五德之数^[26]。于是急法，久者不赦。

丞相绾等言：“诸侯初破，燕、齐、荆地远，不为置王，毋以填^[27]之。请立诸子，唯上幸许。”始皇下其议于群臣，群臣皆以为便。廷尉李斯议曰：“周文、武所封子弟同姓甚众，然后属^[28]疏远，相攻击如仇雠^[29]，诸侯更相诛伐，周天子弗能禁止。今海内赖陛下神灵一统，皆为郡县，诸子功臣以公赋税重赏赐之，甚足易制。天下无异意，则安宁之术也。置诸侯不便。”始皇曰：“天下共苦战斗不休，以有侯王。赖宗庙，天下初定，又复立国，是树兵^[30]也，而求其宁息，岂不难哉! 廷尉议是。”

分天下以为三十六郡，郡置守、尉、监^[31]。更名民曰“黔首”^[32]。大酺。收天下兵，聚之咸阳，销以为钟镰^[33]，金人十二，重各千石，置廷宫中。一法度衡石^[34]丈尺。车同轨。书同文字。地东至海暨朝鲜，西至临洮、羌中^[35]，南至北向户^[36]，北据河为塞，并阴山^[37]至辽东。徙天下豪富于咸阳十二万户。诸庙及章台、上林^[38]皆在渭南。秦每破诸侯，写放^[39]其宫室，作之咸阳北阪^[40]上，南临渭，自雍门^[41]以东至泾、渭，殿屋复道周阁相属^[42]。所得诸侯美人钟鼓，以充入之。

二十七年，始皇巡陇西、北地^[43]，出鸡头山^[44]，过回中^[45]。焉^[46]作信宫^[47]渭南。已，更命信宫为极庙，象天极^[48]。自极庙道通郦山，作甘泉前殿。筑甬道^[49]，自咸阳属之。是岁，赐爵一级。治驰道^[50]。

【段意】 写秦始皇改制，废分封，立郡县，统一度量衡，创建中央集权的国家机器。

【注释】[1]御史：即御史大夫，官名，掌监察百官，地位仅次于丞相。 [2]纳地效玺：献纳土地，交出玉玺。 [3]藩臣：守卫边境的臣属。 [4]畔：同“叛”。 [5]庶几：也许能够，表示希望。 [6]息兵革：停止战争。兵，武器;革，甲胄，借指战争。 [7]青阳：县名，在今湖南长沙市。 [8]阴令荆轲为贼：暗地里叫荆轲行刺。 [9]渺渺：微小。 [10]宗庙：本指帝王、诸侯祭祀祖先的处所，这里借指祖宗。 [11]六王咸伏其辜：六王，指齐、楚、燕、韩、赵、魏等六国诸侯。伏其辜，俯首服罪。 [12]绾、劫、斯：指王绾、冯劫、李斯。 [13]侯服夷服、或朝或否：侯服夷服，按照周代制度，国王直接管辖的土地，地方千里，称王畿;此外为藩属，分为九服，由远及近，每隔五百里定一个名称，九服的名称是：侯服、甸服、男服、采服、卫服、蛮服、夷服、镇服、藩服。或朝或否，指有的按时纳贡述职，有的不这样做。 [14]海内为郡县：把全国各地划分为郡和县，即消除了侯服、夷服等。 [15]博士：秦官名，职掌古今史事典章书籍，以备皇帝大臣咨询。 [16]昧死：冒死。臣下进言时表示敬畏的套语。 [17]命为“制”：对臣下发话(命)，裁决可否称为“制”。 [18]令为“诏”：以皇帝名义发布的法律、文告(令)，称为“诏”。 [19]朕(zhen)：我。上古不分贵贱都可自称为朕，秦始皇把它定为皇帝的尊称。 [20]谥(shi)：皇帝或达官贵族死后，朝廷根据其生前行为，按照《谥法》给他追加的一种称号，这种制度始于周，废于秦，汉以后重新沿用。 [21]始终五德之传：战国时期阴阳家邹衍的学说。这种学说把古代朴素的自然观五行说用于社会人事，也就是用金、木、水、火、土五种物质相生相克和终而复始的循环变化来说明王朝兴废的原因，如认为黄帝为土德，夏为木德，商为金德，周为火德，代周者必为水德，等等。 [22]从所不胜：指秦代周而立，是因为从火的周不能胜过从水的秦;换句话说，代周的必是周德(火德)所不胜的水德(即能克火的水)，因而秦要确定自己是水德。 [23]改年始：周以建子之月(夏历十一月)为岁首，秦以建亥之月(夏历十月)为岁首，故称改年始。 [24]朔：阴历每月初一。十月朔，指以十月初一为元旦。 [25]上黑：即“尚黑”，以黑为贵。按五行说，黑色象征水，而秦是得水德的，故尚黑。 [26]合五德之数：秦始皇为加强专制统治找理论根据，认为水德为阴，阴主刑杀，秦为水德，所以应以刑杀为主，不能讲究仁爱恩惠。 [27]填：通“镇”，镇服。 [28]后属：后代、后裔。 [29]仇雠(chou)：互相仇视敌对。仇，动词;雠，名词，敌人。 [30]树兵：制造战争。 [31]郡置守、尉、监：每郡设置郡守、郡尉、郡监。郡守为一郡最高行政长官;郡尉为一郡的军事长官;监，称监御史，为监察长官。 [32]黔首：黔为黑色，由于劳动人民脸晒得很黑，故称。 [33]鐻(ju)：同“虡”，钟架。 [34]石：重量单位，一百二十斤为石。 [35]临洮、羌中：临洮，县名，在今甘肃岷县;羌中，羌人聚居区，主要为甘肃西南洮水流域。 [36]北向户：地区名，简称北户，泛指五岭山脉以南地区，因当地居民喜向北开门。一说地在今越南顺化一带。 [37]并阴山至辽东：并，通“傍”，阴山，山名，在今内蒙古中部。 [38]章台、上林：章台，章台宫;上林，上林苑。两者都是秦国建在咸阳的宫殿园林。 [39]写放(fang)：写，模写;放，同“仿”。 [40]坂：山坡。 [41]雍门：地名，在今陕西高陵县境。 [42]复道周阁相属：复道，阁道，天桥;周阁，四周装有窗户栏杆可供远眺的楼阁;相属，相连，相通。 [43]陇西、北地：陇西，郡名。治所在狄道(今甘肃临洮县南)，辖今甘肃东乡、临洮、天水一带。北地，郡名，治所在义渠(今甘肃庆阳县西南)，辖今宁夏贺兰山、青铜峡以东及甘肃环江、马莲河流域。 [44]鸡头山：一指今甘肃平凉县西的崆峒山;一指甘肃成县的鸡头山。文中应指前者。 [45]回中：回中宫，故址在今陕西凤翔县南。 [46]焉：乃，于是。 [47]信宫：长信宫。 [48]天极：指北极星。古人认为星空的中央为天帝所居，故称天极。始皇建极庙以象征天极，是藉以表示自己的最高权威。 [49]甬道：两边筑有夹墙的通道。 [50]驰道：宽阔的车道。路宽五十步，路中三丈宽的部份，种树为界，专供皇帝行车。

二十八年，始皇东行郡县，上邹峄山^[1]。立石^[2]，与鲁诸儒生议，刻石颂秦德，议封禅^[3]望祭山川之事。乃遂上泰山，立石，封^[4]，祠祀。下，风雨暴至，休于树下，因封其树为五大夫^[5]。禅梁父。刻所立石，其辞曰：

皇帝临位，作制明法，臣下修饬^[6]。二十有六年，初并天下，罔不宾服^[7]。亲巡远方黎民，登兹泰山，周览东极。从臣思迹，本原事业，祗^[8]诵功德。治道运行，诸产得宜，皆有法式。大义休明^[9]，垂于後世，顺承勿革^[10]。皇帝躬圣^[11]，既平天下，不懈于治。夙兴夜寐^[12]，建设长利，专隆教诲。训经宣达^[13]，远近毕理，咸承圣志。贵贱分明，男女礼顺，慎遵职事。昭隔内外^[14]，靡不清净，施于後嗣。化及无穷，遵奉遗诏，永承重戒^[15]。

于是乃并渤海以东，过黄、腄^[16]，穷成山^[17]，登之罘^[18]，立石颂秦德焉而去。

南登琅邪^[19]，大乐之，留三月。乃徙黔首三万户琅邪台^[20]下，复十二岁^[21]。作琅邪台，立石刻，颂秦德，明得意。曰：

维^[22]二十八年，皇帝作始。端平法度，万物之纪^[23]。以明人事，合同父子^[24]。圣智仁义，显白道理。东抚东土^[25]，以省^[26]卒士。事已大毕，乃临于海。皇帝之功，勤劳本事^[27]。上农除末^[28]，黔首是富。普天之下，抟心揖志^[29]。器械一量，同书文字。日月所照，舟舆所载，皆终其命^[30]，莫不得意。应时动事，是维皇帝。匡饬^[31]异俗，陵水经地^[32]。忧恤黔首，朝夕不懈。除疑定法，咸知所辟^[33]。方伯分职，诸治经易^[34]。举错^[35]必当，莫不如画^[36]。皇帝之明，临察四方。尊卑贵贱，不逾次行^[37]。奸邪不容，皆务贞良。细大尽力，莫敢怠荒。远迩辟隐^[38]，专务肃庄。端直敦忠，事业有常。皇帝之德，存定四极^[39]。诛乱除害，兴利致福。节事以时，诸产繁殖。黔首安宁，不用兵革。六亲相保，终无寇贼。欢欣奉教，尽知法式。六合之内，皇帝之土。西涉流沙，南尽北户。东有东海，北过大夏^[40]。人迹所至，无不臣者。功盖五帝，泽及牛马。莫不受德，各安其宇^[41]。

维秦王兼有天下^[42]，立名为皇帝，乃抚东土，至于琅邪。列侯^[43]武城侯王离、列侯通武侯王贲、伦侯建成侯赵亥、伦侯昌武侯成、伦侯武信侯冯毋择、丞相隗林、丞相王绾、卿李斯、卿王戊、五大夫赵婴、五大夫杨樛从，与议于海上。曰：“古之帝者，地不过千里，诸侯各守其封域，或朝或否，相侵暴乱，残伐不止，犹刻金石，以自为纪。古之五帝三王，知教不同，法度不明，假威鬼神，以欺远方，实不称名^[44]，故不久长。其身未殁^[45]，诸侯倍叛，法令不行。今皇帝并一海内，以为郡县，天下和平。昭明宗庙，体道行德，尊号大成。群臣相与诵皇帝功德，刻于金石，以为表经^[46]。

既已，齐人徐市^[47]等上书，言海中有三神山，名曰蓬莱、方丈、瀛洲^[48]，仙人居之。请得斋戒，与童男女求之。于是遣徐市发童男女数千人，入海求仙人。

始皇还，过彭城^[49]，斋戒祷祠，欲出周鼎泗水^[50]。使千人没水求之，弗得。乃西南渡淮水，之衡山^[51]、南郡。浮江，至湘山祠^[52]。逢大风，几不得渡。上问博士曰：“湘君何神?”博士对曰：“闻之，尧女，舜之妻，而葬此。”于是始皇大怒，使刑徒^[53]三千人皆伐湘山树，赭^[54]其山。上自南郡由武关^[55]归。

二十九年，始皇东游。至阳武博狼沙中^[56]，为盗所惊^[57]。求弗得，乃令天下大索十日。

登之罘，刻石。其辞曰：

维二十九年，时在中春^[58]，阳和方起。皇帝东游，巡登之罘，临照于海。从臣嘉观，原念休烈^[59]，追诵本始。大圣作治，建定法度，显箸纲纪。外教诸侯，光施文惠，明以义理。六国回辟^[60]，贪戾无厌，虐杀不已。皇帝哀众，遂发讨师，奋扬武德。义诛信行，威旁达^[61]，莫不宾服。烹灭^[62]强暴，振救黔首，周定四极。普施明法，经纬^[63]天下，永为仪则。大矣哉!宇县^[64]之中，承顺圣意。群臣诵功，请刻于石，表垂于常式^[65]。

其东观^[66]曰：

维二十九年，皇帝春游，览省远方。逮^[67]于海隅，遂登之罘，昭临^[68]朝阳。观望广丽，从臣咸念，原道至明。圣法初兴，清理疆内，外诛暴强。武威旁畅，振动四极，禽灭六王。阐并^[69]天下，灾害绝息，永偃戎兵。皇帝明德，经理宇内，视听不怠。作立大义，昭设备器，咸有章旗^[70]。职臣遵分，各知所行，事无嫌疑。黔首改化，远迩同度^[71]，临古绝尤^[72]。常职既定，后嗣循业，长承圣治。群臣嘉德，祗诵圣烈，请刻之罘。

旋^[73]，遂之琅邪，道上党入。

【段意】 写秦始皇东巡封禅，立石颂功。

【注释】 [1]邹峄(yi)山：又名邹山、峄山，在今山东邹县东南。 [2]立石：树碑。 [3]封禅：古代帝王祭告天地，表彰政绩以示受命于天的祭典。登泰山顶筑坛祭天叫“封”;再到泰山下的小山梁父辟基祭地叫“禅”。 [4]封：堆土为坛，祭天所用。 [5]五大夫：秦十二级爵的第九级。 [6]修饬：恭谨地遵行。 [7]罔不宾服：无不臣服。罔，无;宾服，怀德而服曰宾服。 [8]祗：恭敬。 [9]休明：美好清明。 [10]顺承勿革：遵奉继承，不要改变。 [11]躬圣：亲身听理政事。 [12]夙兴夜寐：早起晚睡。 [13]训经宣达：古训经典，宣教周到。 [14]昭隔内外：明确划分男女内外。 [15]重戒：郑重的告诫。 [16]黄、腄(chui)：均县名。黄，在今山东黄县;腄，在今山东福山县。 [17]成山：山名，在今山东荣城县东北。 [18]之罘(fu)：岛名，即今山东烟台市西北的之罘半岛。 [19]琅邪(lang ya)：山名，在今山东胶南县境。[20]琅邪台：越王勾践在琅琊城东南修筑的观台。 [21]复十二岁：免除十二年的赋税劳役。 [22]维：助词，用在句首加强语气，或叫句首语气词。 [23]端平法度，万物之纪：订正法律制度，乃是万物的纲纪。 [24]以明人事，合同父子：用来彰明人伦，使父子和睦相处。 [25]东土：指原属六国的地区。[26]省：探望，察看。 [27]本事：农桑之事。秦以农业为本。 [28]上农除末：崇尚农业，抑制商业。[29]抟心揖志：专心一意，同心协力。抟，同“专”;揖，通“辑”。 [30]命：天年。 [31]匡饬：纠正整顿。 [32]陵水经地：指重新划分经界。 [33]辟：同“避”，趋避的意思。 [34]方伯分职，诸治经易：地方长官分工尽职，各项治理就容易完成。 [35]错：同“措”，措施。 [36]画：清楚明白。 [37]不逾次行(hang)：不超越等级次序。 [38]远迩辟隐：无论是远近乃至偏僻地方的人。 [39]四极：四方极远的地方。 [40]大夏：即大原，指山西高原。 [41]宇：本义指房屋，此处泛指居住的地方。 [42]维秦兼有天下：自此以下一段文字是说明琅邪刻石原因的序辞。 [43]列侯：爵位名，秦十二等爵中的最高一级，本名彻侯，因避汉武帝讳而改。下文的伦侯，仅次于列侯，相当于关内侯，只有封号，没有封邑。 [44]实不称名：实际与名号不相符合。 [45]殁(mo)：死亡。 [46]表经：表率，典范。 [47]徐市(fu)：一作徐福，齐国方士。 [48]蓬莱、方丈、瀛洲：传说中的三座神山。 [49]彭城：即今江苏徐州市。 [50]欲出周鼎泗水：想在泗水中捞出周鼎。泗水，流经彭城的淮水支流。周鼎，西周的国器，传说秦昭襄王曾向周强迫要去九鼎，移置咸阳时，有一鼎飞人泗水，所以秦始皇想把它捞出来。 [51]衡山：郡名，治所在邾(今湖北黄岗县西北)。 [52]湘山祠：传说舜晚年南巡，死于苍梧，他的两个妃子娥皇、女英追踪到洞庭湖边，南望痛哭，自投湘水而死，人们在湘山立祠纪念。湘山，又名君山、洞庭山，在今湖南岳阳县西洞庭湖中。 [53]刑徒：被判刑而服劳役的人。 [54]赭(zhe)：通赤，光秃。赭其山，即砍了树木，使山光秃。一说，赭，红色，这里用为动词，赭其山，即使其山呈土红色(因砍光了树)。 [55]武关：关塞名，在今陕西丹凤县东南。 [56]阳武博狼沙：阳武，县名，在今河南阳原县南;博狼沙，一名博浪沙，地名，在河南阳原县南。 [57]为盗所惊：据《史记·留侯世家》，此即张良与力士在博浪沙狙击秦始皇，误中副车的事件。 [58]中(zhong)春：即阴历二月。 [59]原念休烈：推原和追念这美好的功业。 [60]回辟：奸邪怪僻。 [61]威燀旁达：皇帝神威迅速扩大。燀(chan)：火花飞进的样子。 [62]烹灭：消灭。 [63]经纬：治理，规划。 [64]宇县：宇，宇庙;县，赤县。合指全中国，全天下。 [65]常式：永久不变的法式。 [66]东观：在东面的一个台观。秦始皇在之罘刻石有二，一为上文“维二十九年，时在中春”，一即在东观的这一个。 [67]逮：到达。 [68]昭临：观览。 [69]阐并：阐通“擅”，专而有之的意思，阐并即全部统一之意。 [70]章旗：表明职级的服装、旗帜。 [71]远迩同度：不论远近都有统一的法度。 [72]临古绝尤：虽到老年，绝无罪尤。古，古稀，指老年;尤，罪过。 [73]旋：转回。

三十年，无事。

三十一年十二月，更名腊曰“嘉平”^[1]。赐黔首里^[2]六石米、二羊。始皇为微行^[3]咸阳，与武士四人俱，夜出，逢盗兰池^[4]，见窘^[5]，武士击杀盗，关中大索二十日，米石千六百。

三十二年，始皇之碣石^[6]，使燕人卢生求羡门、高誓^[7]。刻碣石门^[8]，坏城郭，决通堤防^[9]。其辞曰：

遂兴师旅，诛戮无道，为逆灭息。武殄暴逆，文复无罪^[10]，庶^[11]心咸服。惠论功劳，赏及牛马，恩肥土域。皇帝奋威，德并诸侯，初一泰平^[12]。堕坏城郭，决通川防，夷去险阻^[13]。地势既定，黎庶无徭，天下咸抚。男乐其畴^[14]，女修其业，事各有序。惠被诸产，久并来田^[15]，莫不安所^[16]。群臣诵烈，请刻此石，垂著仪矩^[17]。

因使韩终、侯公、石生求仙人不死之药。始皇巡北边，从上郡入。燕人卢生使入海还，以鬼神事，因奏录图书^[18]，曰：“亡秦者胡也^[19]。”始皇乃使将军蒙恬发兵三十万人北击胡，略取河南地^[20]。

三十三年，发诸尝逋亡人、赘婿、贾人略取陆梁地^[21]，为桂林、象郡、南海^[22]，以適遣戍^[23]。西北斥逐匈奴。自榆中^[24]并河以东，属之阴山，以为三十四县，城河上为塞^[25]。又使蒙恬渡河取高阙^[26]、阳山^[27]、北假^[28]中，筑亭障以逐戎人。徙谪，实之初县^[29]。禁，不得祠。明星出西方。

【段意】 写秦始皇求仙、开边。

【注释】 [1]更名腊曰“嘉平”：把腊月改名叫“嘉平”。腊祭，夏称清祀，殷称嘉平，周称大腊，又称腊，这都是祭名。因此祭时在十二月，故又成为十二月以后的代称。 [2]里：秦时县以下的基层行政单位，一里八十户(也有说是五十户或二十五户)，约当于今天的村，里上有乡，乡上为县。 [3]微行：化装成普通人，秘密外出。 [4]兰池：秦始皇在咸阳所辟的园林，引渭水为池，建有引宫，在今咸阳市北。 [5]见窘：受到困逼。 [6]碣石：山名，在今河北昌黎县北。 [7]羡门、高誓：传说中两个仙人的名字。 [8]刻碣石门：直接在碣石门山前岩壁上刻碑文，不另立碑石。 [9]坏城郭，决通堤防：这两句与上下文不连贯，且与碑文中的“堕坏城郭，决通川防“重复，系衍文(为碣石铭文误入史文而衍)。 [10]武殄(tian)暴逆，文复无罪：用武力消灭残暴凶逆，用法令庇护无罪平民。殄，灭绝;文，法令条文;复，通“覆”，庇护。 [11]庶：众，民众，百姓。 [12]初一泰平：首次实现了天下统一，太平无事。 [13]堕坏城郭，决通川防，夷去险阻：拆毁关东诸侯的旧城墙，挖开阻碍交通的堤防，铲平道路上的险阻。 [14]畴：田地。乐其畴，愉快地在田地里从事农业生产。 [15]久并来田：长期流落外乡者一齐回乡种地。 [16]安所：安于其居，乐于其业。 [17]垂著仪矩：垂示天下，以为仪法规范。 [18]奏录图书：奏上抄录的有关图谶。 [19]“亡秦者胡也”：这是一句语意含混的谶语(预言吉凶的话)，秦始皇把“胡”理解为胡人，故发兵攻打匈奴;而秦亡后人们又把“胡”附会为胡亥。 [20]河南地：秦地名，约当今宁夏灵武县以北至内蒙杭锦后旗以南的河套西部地区;又说是内蒙河套乌加河以南地区。 [21]逋亡人、赘婿、贾人、陸梁地：逋亡人，因逃避徭役等而流浪的人;赘婿，穷人把儿子典给富人做奴隶称赘子，主家给赘子娶妻后称赘婿;贾人，商贩;陸梁地，泛指五岭以南地区。 [22]桂林、象郡、南海：均为秦新置郡：桂林郡，治所在中留(今广西桂平县西南)，辖地约当今广西都阳山、大明山以东，九万大山，越城岭以南地区及广东肇庆至茂名市一带。象郡，治所在临尘(今广西崇左县)，辖今广西西部、广东西南部和贵州南部一带。南海郡，治所在番禺(今广州市)，辖今广东滃江、大罗山以南，珠江三角洲及绥江流域以东。 [23]以適遣戍：发配有罪判刑的人去守卫。 [24]榆中：地区名，当今包头以南河套地区;又说是要塞名，即榆林塞，故址在今内蒙准格尔旗，陕西榆林东北。 [25]城河上为塞：沿河修筑城墙，作为关塞。城，作动词用，筑城。 [26]高阙：地名，在今内蒙杭锦后旗东北，阴山山脉自此中断，成一门阙，故名。 [27]阳山：指阴山最西一段，即今内蒙巴彦淖尔盟的狼山。 [28]北假：地名，今内蒙五原县西，河套以北阴山以南夹山带河地区。 [29]初县：新设置的县。

三十四年，適治狱吏不直者^[1]，筑长城及南越地^[2]。

始皇置酒咸阳宫，博士七十人前为寿。仆射^[3]周青臣进颂曰：“他时秦地不过千里，赖陛下神灵明圣，平定海内，放逐蛮夷，日月所照，莫不宾服。以诸侯为郡县^[4]，人人自安乐，无战争之患，传之万世，自上古不及陛下威德。”始皇悦。博士齐人淳于越进曰：“臣闻殷、周之王千馀岁，封子弟功臣，自为枝辅。今陛下有海内，而子弟为匹夫^[5]，卒有田常、六卿之臣^[6]，无辅拂，何以相救哉?事不师古而能长久者，非所闻也。今青臣又面谀以重陛下之过，非忠臣。”

始皇下其议。丞相李斯曰：“五帝不相复，三代不相袭，各以治，非其相反，时变异也。今陛下创大业，建万世之功，固非愚儒所知。且越言乃三代之事，何足法也?异时诸侯并争，厚招游学。今天下已定，法令出一，百姓当家则力农工，士则学习法令辟禁。今诸生不师今而学古，以非当世，惑乱黔首。丞相臣斯昧死言：古者天下散乱，莫之能一^[7]，是以诸侯并作，语皆道古以害今，饰虚言以乱实，人善其所私学，以非上之所建立^[8]。今皇帝并有天下，别黑白而定一尊。私学而相与非法教，人闻令下，则各以其学议之;入则心非，出则巷议，夸主以为名，异取以为高^[9]，率群下以造谤。如此弗禁，则主势降乎上，党与成乎下^[10]，禁之便。臣请史官非秦记皆烧之，非博士官所职，天下敢有藏《诗》、《书》、百家语^[11]者，悉诣守、尉杂烧之。有敢偶语《诗》、《书》〔者〕弃市^[12]，以古非今者族^[13]，吏见知不举者与同罪。令下三十日不烧，黥为城旦^[14]。所不去者，医药、卜筮^[15]、种树之书。若欲有学法令，以吏为师。”制曰：“可。”

三十五年，除道^[16]，道九原^[17]抵云阳，堑山堙谷^[18]，直通之。于是始皇以为咸阳人多，先王之宫廷小，吾闻周文王都丰^[19]，武王都镐^[20]，丰、镐之间，帝王之都也。乃营作朝宫渭南上林苑中。先作前殿阿房^[21]，东西五百步，南北五十丈，上可以坐万人，下可以建五丈旗，周驰为阁道，自殿下直抵南山^[22]。表南山之颠以为阙^[23]。为复道，自阿房渡渭，属之咸阳，以象天极阁道绝汉抵营室也^[24]。阿房宫未成;成，欲更择令名^[25]名之。作宫阿房，故天下谓之阿房宫。隐宫徒刑者^[26]七十馀万人，乃分作阿房宫，或作丽山^[27]。发北山石椁^[28]，乃写蜀、荆地材^[29]皆至。关中计宫三百，关外四百馀。于是立石东海上朐界中^[30]，以为秦东门。因徙三万家丽邑，五万家云阳，皆复不事十岁。

卢生说始皇曰：“臣等求芝、奇药、仙者，常弗遇，类物有害之者。方中^[31]，人主时为微行以辟恶鬼，恶鬼辟，真人^[32]至。人主所居而人臣知之，则害于神。真人者，人水不濡^[33]，入火不��^[34]，陵云气，与天地久长。今上治天下，未能恬惔^[35]。愿上所居宫毋令人知，然后不死之药殆可得也。”于是始皇曰：“吾慕真人。”自谓“真人”，不称“朕”。乃令咸阳之旁二百里内，宫观二百七十，复道甬道相连，帷帐钟鼓美人充之，各案署不移徙。行所幸^[36]，有言其处者，罪死。

始皇帝幸梁山宫^[37]，从山上见丞相车骑众，弗善也。中人^[38]或告丞相，丞相后损车骑。始皇怒曰：“此中人泄吾语。”案问^[39]莫服。当是时，诏捕诸时在旁者，皆杀之。 自是后莫知行之所在。听事^[40]，群臣受决事，悉于咸阳宫。

侯生、卢生相与谋曰：“始皇为人，天性刚戾自用，起诸侯，并天下，意得欲从，以为自古莫及己。专任狱吏，狱吏得亲幸。博士虽七十人，特备员^[41]，弗用。丞相诸大臣皆受成事^[42]，倚办于上。上乐以刑杀为威，天下畏罪持禄，莫敢尽忠。上不闻过而日骄，下慑伏谩欺以取容^[43]。秦法，不得兼方^[44]，不验，辄死。然候星气者^[45]至三百人，皆良士，畏忌讳谀，不敢端言^[46]其过。天下之事无小大皆决于上，上至以衡石量书^[47]，日夜有呈^[48]，不中呈不得休息。贪于权势至如此，未可为求仙药。”于是乃亡去。始皇闻亡，乃大怒曰：“吾前收天下书不中用者尽去之，悉召文学方术士甚众，欲以兴太平，方士欲练以求奇药，今闻韩众^[49]去不报，徐市等费以巨万计，终不得药，徒奸利^[50]相告日闻。卢生等吾尊赐之甚厚，今乃诽谤我，以重吾不德也。诸生在咸阳者，吾使人廉问^[51]，或为妖言以乱黔首。”于是使御史悉案问诸生，诸生传相告引，乃自除^[52]犯禁者四百六十馀人，皆坑之咸阳，使天下知之，以惩后。益发谪徙边。始皇长子扶苏谏曰：“天下初定，远方黔首未集，诸生皆诵法孔子，今上皆重法绳之，臣恐天下不安。 唯上察之。”始皇怒，使扶苏北监^[53]蒙恬于上郡。

【段意】 写秦始皇焚书坑儒，横暴自是，终成孤家寡人。

【注释】 [1]治狱吏不直者：办理狱讼不公正的官员。 [2]南越地：即五岭以南的桂林、象郡、南海诸郡。 [3]仆射(ye)：秦官名。古代重射，官吏都要学射，仆射就是主管射事的人，自侍中、尚书、博士、郎皆有，尚书仆射就是尚书的主管首长，博士仆射就是博士的主管首长。 [4]以诸侯为郡县：即废除诸侯封建制行郡县制。 [5]匹夫：指没有爵位和权势的平民。 [6]卒有田常、六卿之臣：田常，春秋时齐国大臣，他杀死齐简公，另立齐平公，后来他的子孙夺取了齐国王位;六卿，指春秋末年晋国大夫韩、赵、魏、范、中行、智氏六家，这六家势力强大，晋君不能控制，最终导至韩、赵、魏三家瓜分了晋国。这句意思是说，万一仓卒间出现像田常、六卿一类的乱臣。 [7]莫之能一：即“莫能一之”，没有一个人能把政令统一起来。 [8]以非上之所建立：用来非议朝廷制定的政策法令。非，非议、反对之意。 [9]夸主以为名，异取以为高：夸耀自己所信奉的学说来沽名钓誉，标新立异自认为高强。主，所信奉的学说;取，通“趣”。 [10]主势降乎上，党与成乎下：在上边，皇帝的权威会因此而下降;在下边，私人的朋党渐次形成。 [11]《诗》、《书》、百家语：《诗经》、《尚书》、诸子百家著作。 [12]偶语、弃市：偶语，对语，结伙谈论。弃市，在闹市处死示众。 [13]族：灭族，满门抄斩。 [14]黥(qing)为城旦：黥是在犯人头上刺字涂墨的一种刑罚;城旦，白天守卫，晚上筑长城的一种刑罚。 [15]卜筮：古代占卜，用龟甲称卜，用蓍草称筮。 [16]除道：开道，修治道路。 [17]道九原：道，经过。九原，郡名，治所在今内蒙包头市西，辖今内蒙古后套至包头一带。 [18]堑(qian)山堙(yin)谷：开凿山崖，填塞沟谷。 [19]丰：周文王时国都，故址在今陕西西安市西沣河西岸。 [20]镐(hao)：周武王时国都，故址在今陕西西安市西沣河东岸。 [21]阿(e)房(pang)： 宫名，遗址在今陕西西安市西北。阿，近;房，通“旁”。阿房宫建在咸阳宫附近，未定名，故俗称阿房宫。 [22]南山：终南山。 [23]阙：古代宫殿、祀庙或陵墓前的高建筑物，形如牌坊，左右各一。 [24]以象天极阁道绝汉抵营室：让阿房宫建筑群与天上的北极星，飞渡银河抵达营室的阁道星等星空格局相吻合。 阁道，古星名，指仙后座的六颗星，古人认为它们是沟通银河两岸的天桥。汉，银河;营室，即营室星。 [25]令名：美名。 [26]隐宫刑徒者：受了宫刑和被判处劳役的刑徒、罪犯。隐宫，即宫刑，又称腐刑，阉割男子的生殖器官，受此刑后要在阴暗的室内养息百日，故称“隐宫”。 [27]作丽山：在骊山为秦始皇建寿陵。骊山，在今陕西临潼县东南。 [28]石椁：作椁的石材。 [29]写蜀、荆地材，运出蜀地、荆地的木料。写，通“泻”，大量输下叫泻。 [30]立石东海上朐(qu)界中：在东海郡朐县境内建立石门。朐县在今江苏连云港市西南。 [31]方中：指仙方及方术之书。 [32]真人：道家称修真得道或成仙的人。 [33]濡：沾湿。 [34]��(ruo)：焚烧。 [35]恬惔(tiantan)：即恬淡，清静无欲。 [36]行所幸：皇帝恩临叫幸。行所幸，皇帝巡行所到之处。 [37]梁山宫：秦行宫，在今陕西乾县东。 [38]中人：宦官。 [39]案问：审问。 [40]听事：指皇帝听群臣奏事(报告)办理政务。下文受决事指接受命令、决定。 [41]备员：挂名充数。 [42]成事：已决定的事。 [43]慑(she)伏谩欺以取容：害怕畏伏，说假话来苟求容身之地。[44]兼方：指提出两种以上的方术。 [45]候星气者：观测星象和云气的人。 [46]端言：直言，正言。 [47]以衡石量书：是说秦始皇用秤称量公文进行批阅。衡：秤杆;石，秤锤;书，文件。当时无纸，文字写在木简或竹简上，故以重量计文件。 [48]呈：通“程”，限额。有呈即有限额，不中呈，即达不到限额。[49]韩众：即上文去求神仙不死之药的韩终。 [50]奸利：奸诈取利，指以求仙药为名，骗取钱财。 [51]廉问：私下察访。 [52]自除：指秦始皇亲自判处儒生死罪。除，诛杀。 [53]监：监督、监视。古时皇帝派将军率兵出外，往往另派自己的儿子或亲信随军监视，叫做监军。

三十六年，荧惑守心^[1]。有坠星下东郡，至地为石，黔首或刻其石曰“始皇帝死而地分”。始皇闻之，遣御史逐问，莫服，尽取石旁居人诛之。因燔^[2]销其石。始皇不乐，使博士为《仙真人诗》，及行所游天下，传令乐人歌弦之。

秋，使者从关东夜过华阴平舒^[3]道，有人持璧遮使者曰：“为吾遗滈池君^[4]。”因言曰：“今年祖龙^[5]死。”使者问其故，因忽不见，置其璧去。使者奉璧具以闻。始皇默然良久，曰：“山鬼^[6]固不过知一岁事也。”退言曰：“祖龙者，人之先也^[7]。”使御府视璧，乃二十八年行渡江所沉璧也。于是始皇卜之，卦得游徙吉。迁北河^[8]榆中三万家。拜爵一级。

三十七年十月癸丑，始皇出游。左丞相斯从，右丞相去疾守。少子胡亥爱慕请从，上许之。十一月，行至云梦^[9]，望祀虞舜于九疑山^[10]。浮江下，观籍柯，渡海渚^[11]，过丹阳，至钱唐^[12]。临浙江^[13]，水波恶，乃西百二十里从狭中^[14]渡。 上会稽^[15]，祭大禹，望于南海，而立石刻颂秦德。其文曰：

皇帝休烈，平一宇内，德惠修长。三十有七年，亲巡天下，周览远方。遂登会稽，宣省习俗，黔首斋庄^[16]。群臣诵功，本原事迹，追首高明。秦圣临国，始定刑名，显陈旧章。初平法式，审别职任，以立恒常。六王专倍，贪戾猛，率众自强。暴虐恣行，负力而骄，数动甲兵。阴通间使^[17]，以事合从，行为辟方^[18]。内饰诈谋，外来侵边，遂起祸殃。义威诛之，殄熄暴悖，乱贼灭亡。圣德广密，六合之中，被泽无疆。皇帝并宇，兼听万事，远近毕清。运理群物，考验事实，各载其名。贵贱并通，善否陈前，靡有隐情。饰省宣义^[19]，有子而嫁，倍死不贞^[20]。防隔内外，禁止淫泆，男女洁诚。夫为寄豭^[21]，杀之无罪，男秉义程。妻为逃嫁，子不得母^[22]，咸化廉清。大治濯^[23]俗，天下承风，蒙被休经。皆遵度轨，和安敦勉，莫不顺令。黔首修洁，人乐同则^[24]，嘉保太平。后敬奉法，常治无极，舆舟不倾。 从臣诵烈，请刻此石，光垂休铭^[25]。

还，过吴^[26]，从江乘^[27]渡，并海上，北至琅邪。

方士徐市等入海求神药，数岁不得，费多，恐谴，乃诈曰：“蓬莱药可得，然常为大鲛鱼^[28]所苦，故不得至。愿请善射与俱，见则以连弩射之。”始皇梦与海神战，如人状。问占梦^[29]，博士曰：“水神不可见，以大鱼蛟龙为候^[30]。今上祷祠备谨，而有此恶神，当除去，而善神可至。”乃令入海者赍捕巨鱼具，而自以连弩候大鱼出射之。自琅邪北至荣成山^[31]，弗见。至之罘，见巨鱼，射杀一鱼，遂并海西。

至平原津^[32]而病。始皇恶言死，群臣莫敢言死事。上病益甚，乃为玺书赐公子扶苏曰：“与丧会咸阳而葬^[33]。”书已封，在中车府令^[34]赵高行符玺事所，未授使者。七月丙寅，始皇崩于沙丘平台^[35]。丞相斯为上崩在外，恐诸公子及天下有变，乃秘之，不发丧。棺载輼凉^[36]车中，故幸宦者参乘^[37]，所至上食。百官奏事如故，宦者辄从輼凉车中可其奏事^[38]。独子胡亥、赵高及所幸宦者五六人知上死。赵高故尝教胡亥书及狱律令法事，胡亥私幸之。高乃与公子胡亥、丞相斯阴谋破去始皇所封书赐公子扶苏者，而更诈为丞相斯受始皇遗诏沙丘，立子胡亥为太子。更为书赐公子扶苏、蒙恬，数^[39]以罪，赐死。语具在《李斯传》中^[40]。行，遂从井陉抵九原。会暑，上辒车臭，乃诏从官令车载一石鲍鱼^[41]，以乱其臭。

行从直道^[42]至咸阳，发丧。

太子胡亥袭位，为二世皇帝。九月，葬始皇郦山。

始皇初即位，穿治郦山。及并天下，天下徒送诣七十馀万人，穿三泉，下铜而致椁^[43]，宫观百官奇器珍怪徙臧满之^[44]。令匠作机弩矢^[45]，有所穿近者辄射之。以水银为百川江河大海，机相灌输，上具天文，下具地理^[46]。以人鱼膏为烛^[47]，度^[48]不灭者久之。二世曰：“先帝后宫非有子者，出焉不宜。”皆令从死^[49]，死者甚众。葬既已下，或言工匠为机，藏皆知之，藏重即泄^[50]。大事毕，已藏，闭中羡^[51]，下外羡门，尽闭工匠藏者，无复出者。树草木以象山。

【段意】 写秦始皇之死和沙丘政变。

【注释】 [1]荧惑守心：荧惑星侵入心宿星区。荧惑即火星，心，二十八宿之一，也叫商星，由天蝎座内的三颗星组成。古代迷信，认为心宿三星分别象征天王及其太子、庶子，而荧惑则是妖星，火星运行到心宿所在的地区，预示地上帝王将灾祸临头。 [2]燔：焚烧。 [3]平舒：古城名，在陕西华阴县西北渭水边。 [4]滈(hao)池君：水神名(滈池的水神)，这里借指秦始皇。由于秦始皇自称以水德王，所以有人托名水神预告他的死兆。 [5]祖龙：暗指秦始皇。祖，即始;龙，人君之象。 [6]山鬼固不过知一岁事也：山鬼，指使者在平舒道上遇见的持璧者。固不过知一岁事，是说山鬼道行不深，只知一年之内的事，起不了多大作用。 [7]“祖龙者，人之先也”：秦始皇心畏此事，便自欺欺人，对之另作解释，言外之意是：祖龙指早已死去的先人，与我无关。 [8]北河：古代黄河自今内蒙古磴口县以下分为南北两支，北支当今乌加河，该流对南支而言，称为北河。 [9]云梦：泛指春秋战国时楚王的游猎区，大致包括江汉平原一带及其东西北三面一部分丘陵区。 [10]九疑山：又名苍梧山，在湖南宁远县西。 [11]籍柯、海渚：籍柯，疑为古地名，今在何处不详。海渚，据考证，“海”是“江”之误，江渚，又名牛渚，即今安徽马鞍山市采石矶。 [12]丹阳、钱唐：均县名。丹阳在今安徽当塗县东北;钱唐即今浙江杭州市。 [13]浙江：江名，今钱塘江及其上流的总称。 [14]狭中：江面狭窄的地方。 [15]会稽：山名，在今浙江绍兴市东南。 [16]斋庄：端正恭敬。 [17]间使：从事反间活动的使节。 [18]辟方：邪辟放肆。方，放。 [19]饰省宣义：文饰过失，污染道义。《正义》：“饰谓文饰也。省，过也。”宣，同“渲”，染也。一说此句意为谨慎自省，宣明义理。 [20]有子而嫁，倍死不贞：已有儿子还要改嫁，是背叛死去丈夫的不贞行为。 [21]寄豭(jia)：豭，公猪，把公猪送到养母猪的人家，让与母猪交配得孕，叫寄豭，此处指有妇之夫与别人的妻子通奸。 [22]妻为逃嫁，子不得母：妻子逃家另嫁，儿子就不能认她为母亲。 [23]濯：洗净。 [24]人乐同则：人人都喜欢法律划一。 [25]铭：铭记，永远不忘。 [26]吴：县名，今江苏苏州市。 [27]江乘：县名，今江苏句容县。[28]鲛鱼：即鲨鱼。 [29]问占梦：向负责占梦的询问。 [30]候：征候、征兆。 [31]荣成山：即成山，在山东半岛最东端，伸入黄河，处今山东荣成县境内。 [32]平原津：平原县境内的黄河渡口，在今山东平原县南。 [33]与丧会咸阳而葬：参加我的丧事，到咸阳会齐后再举行葬礼。 [34]中车府令：秦官名，掌管皇帝的车辆。行符玺事，兼管符节印章。 [35]沙丘平台：巨鹿县沙丘行宫的平台，在今河北平乡县东北。 [36]辒(wen)凉车：一种封闭严密而有通风设备的卧车。因为秦始皇棺材载辒凉车，以后就成了丧车的专名。 [37]参乘：陪乘。 [38]可其奏事：批答大臣们奏呈的公事。 [39]数：列举罪状。 [40]语具在《李斯传》中：指伪造始皇诏令的具体情况，详见于《李斯列传》，这是《史记》记事上的互见法。 [41]鲍鱼：湿的鹹鱼，气味腥臭。 [42]直道：道路名。始皇命蒙恬主持修建，北起九原(今内蒙古包头西北)，南至云阳(今陕西淳化县西北)。 [43]穿三泉，下铜而致椁：墓室深达地下水层，灌注铜汁，加以固塞，然后才把棺椁放入。三泉，三重之泉，形容很深。 [44]宫观百官奇器珍怪徙臧满之：指冢内装满了陶制的宫室模型和百官俑人以及珍奇宝贵的陪葬品。臧，同“藏”。 [45]机弩矢：能自动发射的弓箭。 [46]“以水银为百川江河大海”四句：用水银做成河流、长江、黄河、海洋，在机械转动下流动不息，墓室之内，顶上装饰成天穹布满列星，底下布置成全国地形图案。据考古报告，证明《史记》此处的记载是可信的。 [47]以人鱼膏为烛：用人鱼的脂肪做成蜡烛。人鱼，即蜺，俗称娃娃鱼。 [48]度：估计。 [49]从死：殉葬。 [50]藏重：陪葬品贵重。 [51]羡：通“埏”，墓中隧道。隧道有三重门，中羡是中间一段隧道，外羡是最外面的一段隧道。

二世皇帝元年，年二十一。赵高为郎中令^[1]，任用事。二世下诏，增始皇寝庙牺牲及山川百祀之礼^[2]，令群臣议尊始皇庙。群臣皆顿首言曰：“古者天子七庙^[3]，诸侯五，大夫三，虽万世世不轶毁^[4]。今始皇为极庙^[5]，四海之内皆献贡职，增牺牲，礼咸备，毋以加。先王庙或在西雍^[6]，或在咸阳，天子仪当独奉酌祠始皇庙^[7]。自襄公^[8]已下轶毁。所置凡七庙。群臣以礼进祠，以尊始皇庙为帝者祖庙。皇帝复自称‘朕’。”

二世与赵高谋曰：“朕年少，初即位，黔首未集附^[9]。先帝巡行郡县，以示强，威服海内。今晏然^[10]不巡行，即见弱^[11]，毋以臣畜天下^[12]。”春，二世东行郡县，李斯从。到碣石，并海，南至会稽，而尽刻始皇所立刻石，石旁著^[13]大臣从者名，以章^[14]先帝成功盛德焉：

皇帝曰：“金石刻尽始皇帝所为也。今袭号而金石刻辞不称始皇帝，其于久远也如后嗣为之者，不称成功盛德。”丞相臣斯、臣去疾、御史大夫臣德昧死言： “臣请具刻诏书刻石，因明白矣。臣昧死请。”制曰：“可。”遂至辽东而还。

于是二世乃遵用赵高，申法令。乃阴与赵高谋曰：“大臣不服，官吏尚强，及诸公子必与我争，为之奈何?”高曰：“臣固愿言而未敢也。先帝之大臣，皆天下累世^[15]名贵人也。积功劳世以相传久矣。今高素小贱，陛下幸称举，令在上位，管中事^[16]。大臣鞅鞅^[17]，特以貌从臣，其心实不服。今上出，不因此时案^[18]郡县守尉有罪者诛之，上以振威天下，下以除去上生平所不可者。今时不师文而决于武力，愿陛下遂从时毋疑，即^[19]群臣不及谋。明主收举馀民^[20]，贱者贵之，贫者富之，远者近之，则上下集而国安矣。”二世曰：“善。”乃行诛大臣及诸公子，以罪过连逮少近官三郎^[21]，无得立者，而六公子戮死于杜^[22]。公子将闾昆弟三人囚于内宫，议其罪独后。二世使使令将闾曰：“公子不臣^[23]，罪当死，吏致法焉。”将闾曰：“阙廷^[24]之礼，吾未尝敢不从宾赞也;廊庙之位，吾未尝敢失节也;受命应对，吾未尝敢失辞^[25]也。何谓不臣?愿闻罪而死。”使者曰：“臣不得与谋，奉书从事。”将闾乃仰天大呼天者三，曰：“天乎!吾无罪!”昆弟三人皆流涕拔剑自杀。宗室振恐。群臣谏者以为诽谤，大吏持禄取容^[26]，黔首振恐。

四月，二世还至咸阳，曰：“先帝为咸阳朝廷小，故营阿房宫。为室堂未就，会上崩，罢其作者，复土郦山^[27]。郦山事大毕，今释阿房宫弗就，则是章先帝举事过也。”复作阿房宫。外抚四夷，如始皇计。尽征其材士^[28]五万人为屯卫咸阳，令教射狗马禽兽。当食者多，度不足，下调郡县^[29]转输菽粟刍稿，皆令自赍粮食，咸阳三百里内不得食其谷。用法益刻深。

七月，戍卒陈胜等反故荆地，为“张楚”^[30]。胜自立为楚王，居陈^[31]，遣诸将徇地^[32]。山东郡县少年苦秦吏，皆杀其守尉令丞反，以应陈涉，相立为侯王，合从西向^[33]，名为伐秦，不可胜数也。谒者^[34]使东方来，以反者闻二世。二世怒，下吏。后使者至，上问，对曰：“群盗，郡守尉方逐捕，今尽得，不足忧。”上悦。

武臣^[35]自立为赵王，魏咎^[36]为魏王，田儋^[37]为齐王。沛公^[38]起沛。项梁^[39]举兵会稽郡。

二年冬，陈涉所遣周章^[40]等将西至戏^[41]，兵数十万。二世大惊，与群臣谋曰：“奈何?”少府章邯^[42]曰：“盗已至，众强，今发近县不及矣。郦山徒多，请赦之，授兵以击之^[43]。”二世乃大赦天下，使章邯将，击破周章军而走，遂杀章曹阳^[44]。二世益遣长史^[45]司马欣、董翳佐章邯击盗，杀陈胜城父^[46]，破项梁定陶^[47]，灭魏咎临济^[48]。楚地盗名将已死，章邯乃北渡河，击赵王歇^[49]等于巨鹿^[50]。

赵高说二世曰：“先帝临制天下久，故群臣不敢为非进邪说。今陛下富于春秋^[51]，初即位，奈何与公卿廷决事?事即有误，示群臣短也。天子称朕，固不闻声^[52]。”于是二世常居禁中^[53]，与高决诸事。其后公卿希^[54]得朝见。盗贼益多，而关中卒发东击盗者毋已^[55]。右丞相去疾、左丞相斯、将军冯劫进谏曰：“关东群盗并起，秦发兵诛击，所杀亡甚众，然犹不止。盗多，皆以戍漕转作^[56]事苦，赋税大也。请且止阿房宫作者，减省四边戍转。”二世曰：“吾闻之韩子^[57]曰：‘尧舜采椽不刮^[58]，茅茨不剪^[59]，饭土塯，啜土形^[60]，虽监门之养，不觳于此^[61]。禹凿龙门^[62]，通大夏^[63]，决河亭水^[64]，放之海，身自持筑臿^[65]，胫毋毛^[66]，臣虏之劳不烈于此矣’。凡所为贵有天下者，得肆意极欲，主重明法，下不敢为非，以制御海内矣。夫虞、夏之主，贵为天子，亲处穷苦之实，以徇百姓，尚何于法^[67]?朕尊万乘^[68]，毋其实，吾欲造千乘之驾，万乘之属，充吾号名。且先帝起诸侯，兼天下，天下已定，外攘四夷以安边竟，作宫室以章得意，而君观先帝功业有绪^[69]。今朕即位二年之间，群盗并起，君不能禁，又欲罢先帝之所为，是上毋以报先帝，次不为朕尽忠力，何以在位?”下去疾、斯、劫吏，案责他罪。去疾，劫曰：“将相不辱。”自杀。斯卒囚，就五刑^[70]。

三年，章邯等将其卒围巨鹿，楚上将军项羽将楚卒往救巨鹿。冬，赵高为丞相，竟案李斯杀之。夏，章邯等战数却^[71]，二世使人让^[72]邯，邯恐，使长史欣请事^[73]。赵高弗见，又弗信。欣恐，亡去，高使人捕追，不及。欣见邯曰：“赵高用事于中，将军有功亦诛，无功亦诛。”项羽急击秦军，虏王离，邯等遂以兵降诸侯。

八月己亥，赵高欲为乱，恐群臣不听，乃先设验^[74]。持鹿献于二世，曰：“马也。”二世笑曰：“丞相误邪?谓鹿为马。”问左右，左右或默，或言“马”以阿顺^[75]赵高。或言“鹿”，高因阴中^[76]诸言鹿者以法。后群臣皆畏高。

高前数言“关东盗毋能为也”，及项羽虏秦将王离等巨鹿下而前^[77]，章邯等军数却，上书请益助，燕、赵、齐、楚、韩、魏皆立为王，自关以东，大氐^[78]尽畔秦吏应诸侯，诸侯咸率其众西向。沛公将数万人已屠武关，使人私于高^[79]。高恐二世怒，诛及其身，乃谢病不朝见。二世梦白虎啮其左骖马^[80]，杀之^[81]，心不乐，怪，问占梦。 卜曰：“泾水为祟^[82]。”二世乃斋于望夷宫^[83]，欲祠泾，沉四白马。使使责让高以盗贼事。高惧，乃阴与其婿咸阳令阎乐、其弟赵成谋曰：“上不听谏，今事急，欲归祸于吾宗。吾欲易置上^[84]，更立公子婴。子婴仁俭，百姓皆载^[85]其言。”使郎中令^[86]为内应，诈为有大贼，令乐召吏发卒追，劫乐母置高舍^[87]。遣乐将吏卒千馀人至望夷宫殿门，缚卫令仆射^[88]，曰：“贼入此，何不止?”卫令曰：“周庐设卒甚谨，安得贼敢入宫?”乐遂斩卫令，直将吏人，行射，郎宦者大惊，或走或格^[89]，格者辄死，死者数十人。郎中令与乐俱入，射上幄坐帏^[90]。二世怒，召左右，左右皆惶扰不斗。旁有宦者一人，侍不敢去。二世入内，谓曰：“公何不早告我?乃至于此!”宦者曰：“臣不敢言，故得全。使臣早言，皆已诛，安得至今?”阎乐前即^[91]二世数曰：“足下^[92]骄恣，诛杀无道^[93]，天下共畔足下，足下其自为计。”二世曰：“丞相可得见否?”乐曰：“不可。”二世曰：“吾愿得一郡为王。”弗许。又曰：“愿为万户侯。”弗许。曰：“愿与妻子为黔首，比诸公子^[94]。”阎乐曰：“臣受命于丞相，为天下诛足下，足下虽多言，臣不敢报^[95]。” 麾其兵进^[96]。二世自杀。

阎乐归报赵高，赵高乃悉召诸大臣公子，告以诛二世之状，曰：“秦故王国^[97]，始皇君天下，故称帝。今六国复自立，秦地益小，乃以空名为帝，不可。宜为王如故，便。”立二世之兄子公子婴为秦王。以黔首葬二世杜南宜春苑中^[98]。令子婴斋，当庙见^[99]，受王玺。斋五日，子婴与其子二人谋曰：“丞相高杀二世望夷宫，恐群臣诛之，乃详^[100]以义立我。我闻赵高乃与楚约，灭秦宗室而王关中。今使我斋见庙，此欲因庙中杀我。我称病不行，丞相必自来，来则杀之。”高使人请子婴数辈^[101]，子婴不行，高果自往，曰：“宗庙重事，王奈何不行?”子婴遂刺杀高于斋宫，三族高家^[102]以徇咸阳。

子婴为秦王四十六日，楚将沛公破秦军入武关，遂至霸上^[103]，使人约降子婴。子婴即系颈以组^[104]，白马素车^[105]，奉天子玺符，降轵道^[106]旁。沛公遂入咸阳，封宫室府库，还军霸上。

居月馀，诸侯兵至，项籍为从长^[107]，杀子婴及秦诸公子宗族。遂屠咸阳，烧其宫室，虏其子女，收其珍宝货财，诸侯共分之。灭秦之后，各分其地为三，名曰雍王、塞王、翟王，号曰三秦^[108]。项羽为西楚霸王，主命^[109]分天下王诸侯，秦竟灭矣。后五年，天下定于汉。

【段意】 写秦二世变本加厉实行残暴统治，终于导致了秦朝的灭亡。

【注释】 [1]郎中令：官名，掌护皇宫。 [2]增始皇寝庙牺牲及山川百祀之礼：增加始皇祠庙的祭牲和山川祭祀等一切的礼仪。寝庙，宗庙中寝和庙的合称。寝，墓上的正殿，是祭祀的处所;庙，是藏衣冠的处所，故寝在前庙在后。牺牲，古代祭祀用牲的通称，色纯为牺，体全为牲。 [3]七庙：古制，天子祖庙可祭祀七代祖宗，即太祖与三昭三穆。以后天子死，依次递减，以不超过七世祖。 [4]轶(die)毁：依次废除，更替减损。轶，通“迭”。 [5]极庙：地位最高的庙。 [6]西雍：咸阳之西的雍邑，故城在今陕西凤翔县南。 [7]天子仪当独奉酌祠始皇庙：依照礼仪，天子应当亲自奉酒祭拜始皇庙。 [8]襄公：春秋时秦国的创立者。 [9]集附：归附，顺从。 [10]晏然：平静的样子。 [11]见弱：示弱。见，同“现”，显现。 [12]毋以臣畜天下：无法统治天下。毋同“无”;臣畜，奴役，统治。 [13]著：刻上。 [14]章：同“彰”，显。[15]累世：接连几代。 [16]管中事：掌管宫廷中事。 [17]鞅鞅：同“怏怏”。不满意、不愉快的样子。[18]案：查究。 [19]即：趁。 [20]收举馀民：收罗、提拔被社会遗弃的人。 [21]少近官三郎：少近官，近侍小臣;三郎，指中郎、外郎、散郎。 [22]六公子戮死于杜：六公子，秦二世的六个兄长;杜，县名，在今陕西省西安市东南。 [23]不臣：不尽臣道。 [24]阙廷：宫廷。阙，宫阙。 [25]失辞：言辞失当。[26]持禄取容：只求得保持官禄而苟且偷生。 [27]复土郦山：把挖骊山墓圹的土复还堆在骊山墓上。[28]材士：指身强力壮的人。 [29]下调郡县：从下边郡县调发。调，征调。 [30]“张楚”：张大楚国的意思。张为动词，楚为国名，如把“张楚”认为是国名就错了。 [31]居陈：在陈县建立了政权。陈县在今河南省淮阳县。 [32]徇：攻城略地。 [33]合从西向：联合向西(西指咸阳所在的关中)。 [34]谒者：官名，掌传达，有时也奉命出使。 [35]武臣：陈涉部将。 [36]魏咎：原魏国公子，被陈涉部将周市拥立为魏王。 [37]田儋：齐国旧王族，乘陈涉起义自立为齐王。 [38]沛公：即后来的汉高祖刘邦。沛，县名，今江苏沛县。 [39]项梁：项羽叔父，反秦起义将领之一。 [40]周章：又名周文，陈涉部将。 [41]戏：水名。在今陕西临潼县东。 [42]少府章邯：少府，官名，九卿之一，掌管山海池泽税收和手工制造，以供宫廷之用。章邯，秦将，镇压农民起义的重要人物。 [43]授兵以击之：发给刑徒武器，让他们攻击起义军。 [44]曹阳：亭名，在今河南灵宝县东南。 [45]长史：官名，丞相及大将军府中众吏之长，负责处理日常事务。 [46]城父(fu)：邑名，在今安徽亳县东南。 [47]定陶：县名，在今山东定陶县西北。 [48]临济：县名，在今河南封丘县东。 [49]赵王歇：赵王族后裔，由除余、张耳拥立为赵王。 [50]巨鹿：县名，在今河北平乡县西南。[51]富于春秋：年纪轻。 [52]固不闻声：本来就是独来独往，不听群臣的声音。赵高所以如此曲解，为的是便于他一手遮天。 [53]禁中：深宫之中。《集解》引蔡邕曰：“禁中者，门户有禁，非侍御者不得人，故曰禁中。” [54]希：通“稀”。 [55]毋已：没完没了。 [56]戍漕转作：指兵役和各种劳役。戍，屯戍;漕，水路运粮;转，转运，运输;作，建筑工程。 [57]韩子：指韩非。这里的引文见《韩非子·五蠢》。 [58]采椽不刮：用栎木(一说柞木)做椽子也不经砍削加工。 [59]茅茨不翦：用茅草盖房顶不加剪裁。 [60]饭土塯(liu)，啜(chuo)土形：用瓦盆盛饭，用瓦罐盛饮料。塯，盛饭的瓦器，形，同“型”，盛水的瓦器。 [61]虽监门之养，不觳(que)于此：即使看门人的吃住，也不至这样简陋。监门，守门人;觳，粗陋。 [62]龙门：在陕西韩城市东北和山西河津县西北，黄河到此，两岸峭壁对峙，形如阙门。 [63]大夏：地区名，《括地志》“今并州、晋阳及汾、绛等州是。”亦即大原，指山西高原。 [64]决河亭水：疏通壅滞的黄河水。亭，通“渟”，水壅滞不动。 [65]筑臿(cha)：筑，捣土的工具，臿，挖土的工具。[66]胫毋毛：小腿的汗毛被磨光。 [67]以徇百姓，尚何于法：替老百姓作牺牲，还有什么可效法的呢?徇，同“殉”。 [68]万乘：一乘为一车四马。周制，天子能出兵车万乘，因此以“万乘”指代帝位。大国诸侯能出兵车千乘，因以“千乘”指代大国。 [69]有绪：有规模。 [70]五刑：指墨刑(黥刺面孔)、劓刑(割鼻子)、剕刑(断膝盖)、宫刑(阉割生殖器)、大辟(杀头)。 [71]数却：多次败退。 [72]让：责备。 [73]请事：报告情况，请求指示。 [74]设验：进行试探、考验。 [75]阿顺：曲意逢迎。 [76]阴中：暗地中伤、陷害。 [77]而前：向前推进。 [78]大氐(di)：大抵，大都。 [79]私于高：私下同赵高谈判。 [80]啮(nie)其左骖(can)马：啮，咬;左骖马，套在车左边的马。 [81]杀之：指白虎咬死了左骖马。 [82]祟(sui)：作怪。 [83]望夷宫：宫名，故址在今陕西泾阳县东南，临泾水，北望泾河平原，故称为望夷宫。 [84]易置上：另换皇帝。 [85]载：同“戴”，拥护。 [86]郎中令：当时赵成为郎中令。 [87]劫乐母置高舍：劫持阎乐的母亲拘禁在赵高家里。 [88]卫令仆射：宫卫的长官。 [89]格：格斗，抵抗。 [90]射上幄坐帏：射到二世的帷幕上。 [91]即：走近。 [92]足下：同辈的敬称。此处阎乐不称二世为“陛下”，而称为“足下”，表示已不承认他为皇帝。 [93]诛杀无道：随意诛杀，暴虐无道。 [94]比诸公子：享受像诸公子那样的待遇。 [95]报：转达。 [96]麾其兵进：指挥他的兵士们向前。 [97]秦故王国：秦本是一个诸侯国。 [98]以黔首葬二世杜南宜春苑中：按照平民的规格把秦二世埋葬在杜县南边的宜春苑里。宜春苑，秦离宫，地在陕西长安县南。 [99]当庙见：要到祖庙去参拜。 [100]详：同“佯”。 [101]数辈：几批。 [102]三族高家：诛杀赵高家三族。 [103]霸上：又作“灞上”，即灞水西岸的白鹿原，在今陕西长安县东。 [104]系颈以组：用绳拴着自己的颈项。 [105]白马素车：丧服，这里表示有罪。 [106]轵道：亭名，为长安城东第一亭，在今陕西西安市东北。 [107]从长：诸侯盟主。 [108]三秦：项羽三分关中地，并分封三个秦朝降将，史称三秦。即以章邯为雍王，据咸阳以西地;以司马欣为塞王，据咸阳以东地;以董翳为翟王，据上郡地。 [109]主命：主宰天下之命。

太史公曰：秦之先伯翳^[1]，尝有勋于唐虞之际，受土赐姓。及殷夏之间微散^[2]。至周之衰，秦兴，邑于西垂^[3]。自穆公以来，稍蚕食诸侯，竟成始皇。始皇自以为功过五帝，地广三王，而羞与之侔^[4]。善哉乎贾生推言^[5]之也!曰^[6]：

秦并兼诸侯山东三十馀郡，缮津关^[7]，据险塞，修甲兵^[8]而守之。然陈涉以戍卒散乱之众数百，奋臂大呼，不用弓戟之兵，锄耰白梃^[9]，望屋而食^[10]，横行天下。秦人阻险不守，关梁不阖^[11]，长戟不刺，强弩不射。楚师深入^[12]，战于鸿门^[13]，曾无藩篱之艰。于是山东大扰，诸侯并起，豪俊相立。秦使章邯将而东征，章邯因以三军之众要市^[14]于外，以谋其上。群臣之不信，可见于此矣。子婴立，遂不寤^[15]。藉使^[16]子婴有庸主之材，仅得中佐，山东虽乱，秦之地可全而有，宗庙之祀未当绝也。

秦地被山带河以为固^[17]，四塞之国^[18]也。自穆公以来，至于秦王^[19]，二十馀君，常为诸侯雄。岂世世贤哉?其势居^[20]然也。且天下尝同心并力而攻秦矣。当此之世，贤智并列，良将行其师，贤相通其谋，然困于阻险而不能进。秦乃延入战而为之开关，百万之徒逃北而遂坏。岂勇力智慧不足哉?形不利，势不便也。秦小邑并大城，守险塞而军，高垒毋战，闭关据阨^[21]荷戟而守之。诸侯起于匹夫，以利合，非有素王^[22]之行也。其交未亲，其下未附，名为亡秦，其实利之也^[23]。彼见秦阻之难犯也，必退师。安土息民，以待其敝^[24]，收弱扶罢^[25]，以令大国之君，不患不得意于海内。贵为天子，富有天下，而身为禽^[26]者，其救败非也^[27]。

秦王足己不问^[28]，遂过而不变^[29]。二世受之，因^[30]而不改，暴虐以重祸^[31]。子婴孤立无亲，危弱无辅。三主^[32]惑而终身不悟，亡，不亦宜乎?当此时也，世非无深虑知化^[33]之士也，然所以不敢尽忠拂过^[34]者，秦俗多忌讳之禁，忠言未卒于口而身为戮没矣。故使天下之士，倾耳而听，重足^[35]而立，拑口^[36]而不言。是以三主失道，忠臣不敢谏，智士不敢谋，天下已乱，奸不上闻，岂不哀哉!先王知雍蔽^[37]之伤国也，故置公卿大夫士，以饰法设刑^[38]，而天下治。其强也，禁暴诛乱而天下服。其弱也，五伯征而诸侯从。其削也，内守外附而社稷存。故秦之盛也，繁法严刑而天下振;及其衰也，百姓怨望而海内畔矣。故周五序^[39]得其道，而千馀岁不绝。秦本末并失^[40]，故不长久。由此观之，安危之统^[41]相去远矣。野谚^[42]曰“前事之不忘，后事之师也”。是以君子为国，观之上古，验之当世，参以人事，察盛衰之理，审权势之宜，去就有序，变化有时，故旷日长久而社稷安矣。

【段意】 以上为作者论赞，评论秦始皇继承先人业绩才统一了中国，因拒谏不仁，二世亡国。作者引贾谊《过秦论》下篇以助评说。

【注释】 [1]伯翳：又作“伯益”，古代嬴姓各族的祖先，为舜的牧官。 [2]微散：稍微散落。 [3]垂：同“陲”，边境。 [4]侔(mou)：齐，相等。 [5]贾生推言：贾生，即贾谊，西汉的政论家。推言，评论，指其《过秦论》。 [6]曰：“曰”以下是贾谊《过秦论》下篇全文，司马迁引此作为《秦始皇本纪》赞，强调“壅蔽之伤国”。 [7]缮关津：整修有战略价值的渡口和关隘。 [8]修甲兵：修造铠甲武器。 [9]锄耰(you)白梃：耰，平土的无齿耙;梃，木棒。 [10]望屋而食：找到有村落的地方便去就食，意思是起义部队没有固定的给养，走到哪里，吃到哪里。 [11]阖(he)：关闭。 [12]楚师深入：指陈涉起义后，周文长驱入关，打到离咸阳只有七十里的戏。 [13]鸿门：地名，在陕西临潼东，今名项王营。 [14]要市：要，要挟;市，做买卖。这句是说章邯凭借所统帅的三军之众与对方作交易，打朝廷的主意。 [15]遂不寤：仍然不觉醒。寤，通“悟”。 [16]藉使：藉，通“借”。借使，即假使。 [17]被山带河：背靠高山，大河环绕。 [18]四塞之国：四塞，四周都有险塞。 [19]秦王：此秦王指秦始皇。 [20]势居：地理形势，所处位置。 [21]阨(ai)：通“隘”，险要。 [22]素王：指道德很高，为天下景仰但未居王位的人，如孔子就被称为“素王”。 [23]名为亡秦，其实利之也：名义上是要灭亡秦朝，实际上是趁机追求私利。 [24]敝：疲困。 [25]罢：同“疲”。[26]禽：同“擒”。 [27]救败非也：挽救危亡的办法不正确。 [28]足己不问：骄傲自满，不肯向人请教。 [29]遂过而不变：一错到底，不加改变。遂，顺也，随也。 [30]因：因循，沿袭。 [31]重祸：加重祸患。 [32]三主：指秦始皇、秦二世、秦王子婴。 [33]深虑知化：深谋远虑，懂得变化。 [34]拂过：抵制错误。 [35]重(chong)足：两支脚叠起来。 [36]拑(qian)口：通“钳口”，闭口。 [37]雍蔽：雍，同“壅”，阻塞。壅蔽，指国君拒谏阻塞了言路。 [38]饰法设刑：整顿法制，建立刑事制度。 [39]五序：指公、侯、伯、子、男之序。 [40]本末并失：政纲和策略都错了。具体的说“本”指政治方针和上面所说的五序制度;“末”指所说“正倾”，“救败”的措施。 [41]统：根本，基础。 [42]野谚：民谚。

秦孝公^[1]据殽、函^[2]之固，拥雍州^[3]之地，君臣固守而窥^[4]周室，有席卷天下、包举宇内、囊括四海之意，并吞八荒之心^[5]。当是时，商君^[6]佐之，内立法度，务耕织，修守战之备，外连衡^[7]而斗诸侯，于是秦人拱手而取西河之外^[8]。

孝公既没，惠王、武王蒙故业，因遗册^[9]，南兼汉中，西举巴、蜀，东割膏腴之地，收要害之郡。诸侯恐惧，会盟而谋弱秦，不爱^[10]珍器重宝肥美之地，以致天下之士，合从缔交，相与为一。当是时，齐有孟尝，赵有平原，楚有春申，魏有信陵，此四君者^[11]，皆明知而忠信，宽厚而爱人，尊贤重士，约从离衡，并韩、魏、燕、楚、齐、赵、宋、卫、中山之众。于是六国之士，有宁越、徐尚、苏秦、杜赫之属为之谋，齐明、周最、陈轸、昭滑、楼缓、翟景、苏厉、乐毅之徒通其意，吴起、孙膑、带佗、兒良、王廖、田忌、廉颇、赵奢之朋制其兵。常以十倍之地，百万之众，叩^[12]关而攻秦。秦人开关延敌，九国之师逡巡^[13]遁逃而不敢进。秦无亡矢遗镞^[14]之费，而天下诸侯已困矣。于是从散约解，争割地而奉秦。秦有馀力而制其敝，追亡逐北，伏尸百万，流血漂卤^[15]。因利乘便，宰割天下，分裂河山。强国请服，弱国入朝。延及孝文王、庄襄王，享国日浅^[16]，国家无事。

及至秦王，续六世之馀烈^[17]，振长策而御宇内，吞二周而亡诸侯^[18]，履至尊而制六合^[19]，执棰拊^[20]以鞭笞天下，威振四海。南取百越^[21]之地，以为桂林、象郡，百越之君俯首系颈^[22]，委命下吏^[23]。乃使蒙恬北筑长城而守藩篱，却匈奴七百馀里，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马，士不敢弯弓而报怨。于是废先王之道，焚百家之言，以愚黔首。堕^[24]名城，杀豪俊，收天下之兵聚之咸阳，销锋铸鐻^[25]，以为金人十二，以弱黔首之民。然后斩华为城，因河为津^[26]，据亿丈之城，临不测之溪以为固。良将劲弩守要害之处，信臣精卒陈利兵而谁何^[27]，天下以定。 秦王之心，自以为关中之固，金城千里^[28]，子孙帝王万世之业也。

秦王既没，馀威振于殊俗^[29]。陈涉，瓮牖绳枢之子^[30]，甿隶之人^[31]，而迁徙之徒，才能不及中人^[32]，非有仲尼、墨翟之贤，陶朱、猗顿之富^[33]，蹑足^[34]行伍之间，而倔起什伯^[35]之中，率罢散之卒，将数百之众，而转攻秦。斩木为兵，揭竿为旗，天下云集响应，赢粮而景从^[36]。山东豪俊遂并起而亡秦族矣。

且夫天下非小弱也，雍州之地，殽、函之固自若也。陈涉之位，非尊于齐、楚、燕、赵、韩、魏、宋、卫、中山之君;锄耰棘矜^[37]，非锬^[38]于勾戟长铩^[39]也;適戍之众，非抗于九国之师;深谋远虑，行军用兵之道，非及乡时之士也。然而成败异变，功业相反也。试使山东之国与陈涉度长絜大^[40]，比权量力，则不可同年而语矣。然秦以区区之地，千乘之权，招八州而朝同列，百有馀年矣。然后以六合为家，淆、函为宫，一夫作难而七庙堕^[41]，身死人手，为天下笑者，何也?仁义不施，而攻守之势异也。

——以上为《过秦论》上篇

【段意】 以上《过秦论》上、中两篇为读史者增附之文，故另立一段。

【注释】 [1]秦孝公：战国时秦国国君，前361—338年在位，用商鞅变法，使国力富强，奠定了秦统一的基础。 [2]殽、函：殽山和函谷关的简称。 [3]雍州：古九州之一，地含今陕西中部、北部，及甘肃西北大半部与青海、宁夏部分地区。 [4]窥：窥伺，暗中察看有所图谋之意。 [5]席卷天下四句：席卷，像席子一样卷起来;包举，像包袱一样裹起来;囊括，像袋子一样装起来;都是吞并的意思。八荒，八方荒远之地，指天下， [6]商君：即商鞅。 [7]连衡：即“连横”，是一种分散六国，使他们同秦联合，从而各个击破的战略。 [8]拱手而取西河之外：拱手，两手合抱拱于胸前，比喻不用动手，毫不费力;西河，指陕西东部黄河西岸地带，本属魏国。商鞅变法，秦国强大，魏人不敌，割取西河以及河东一部分地区与秦，故云西河之外。 [9]蒙故业，因遗册：继承旧业，遵循遗留下来的政策。册同策。 [10]爱：吝惜。 [11]此四君者：指孟尝君田文，平原君赵胜，春申君黄歇，信陵君无忌，他们是当时以养士出名的四公子。 [12]叩：敲击。又作“仰”，由下而上进攻。 [13]逡巡：顾忌徘徊，不敢前进。 [14]镞(zu)：箭头。 [15]流血漂卤：形容战争规模之大，死人之多，血流成河，把兵器都漂浮起来了。卤，大的盾牌。 [16]享国日浅：在位的日子不长。 [17]续六世之馀烈：继承发扬六代的丰饶功业。六世，指孝公、惠文王、武王、昭襄王、孝文王、庄襄王。 [18]吞二周而亡诸侯：即统一中国。东周后期分裂为西周、东周两个小国，秦庄襄王灭掉二周置三川郡。亡诸侯，谓秦始皇吞灭六国。 [19]履至尊而制六合：履至尊，指登上帝位;制六合，指控制天下。六合，喻天地四方，即宇内、天下之意。 [20]棰拊(fu)：棰，杖;拊，即棓，大棒。 [21]百越：古代越族居住在我国东南地区，各部自有名称，统称百越。 [22]俯首系颈：俯首，低头;系颈，颈上系绳，表示投降。 [23]委命下吏：把生命交给下级官吏，听凭摆布。 [24]堕，同“隳”，毁坏。 [25]鐻(ju)：钟架。 [26]斩华为城，因河为津：据守华山以为防城，凭借黄河来作护城壕。斩，一作“践”，登上，据守。[27]谁何：呵问是谁。这句话指设军队驻扎在要道关口，盘问行人。 [28]金城千里：喻关中形胜。秦都关中咸阳，东函谷、南武关、西散关、北萧关，地势险要，好像一条钢铁长城环守在千里之外。 [29]殊俗：不同的风俗，这里指边远地区。 [30]瓮牖(you)绳枢：瓮牖，用瓦瓮做窗户;绳枢，用绳子拴缚做门的转轴。指陈涉是一个没有任何社会背景的贫贱之子。 [31]甿(meng)隶之人：一介平民。甿，同“氓”，即农民，奴隶。 [32]中人：中等才能的人，普通人。 [33]陶朱、猗(yi)顿：陶朱，即范蠡，原为越王勾践的大夫，后弃官经商于陶，自称陶朱公，以善经营致富。猗顿，鲁人，以经营盐业致富。 [34]蹑(nie)足：蹑是践履的意思，蹑足行伍，就是参加军队。 [35]什佰：古代军队编制，十人为“什”，百人为“佰”，“什佰” 也泛指队伍。 [36]赢粮而景从：指群众自己携带粮食像影子一样追随陈涉。赢，担负;景，同“影”。 [37]锄耰(you)棘矜(qin)：锄，锄头;耰，平土的无齿耙;棘，借作戟;矜，矛柄。 [38]锬(xian)：通“铦”，锋利。 [39]长铩(sha)：大矛。 [40]度长絮(xie)大：比长论短，较量大小。絜，衡量，比较。 [41]一夫作难而七庙堕：一人发难而国家破亡。一夫，指陈涉;七庙，国家宗庙，古制天子有七庙，太祖庙居中，左右三昭三穆。 [42]乡风：闻风归附。 [43]诸侯力政：诸侯以武力相征伐。政，通“征”。 [44]暴：作动词用，虐待欺侮的意思。 [45]元元：庶民，众民。《索隐》引姚察云：“其言元元者，非一人也。” [46]文书：指诗书古籍。 [47]借使：假使。 [48]并：同“傍”，引申为遵循，参照的意思。 [49]引领：伸长脖子。形容盼望的殷切。 [50]裋(shu)褐：粗陋的衣服，贫苦人所穿。 [51]嗷嗷：小鸟唤食的叫声，引申为民众的愁苦之声。 [52]缟素而正先帝之过：意思是说纠正秦始皇的过错刻不容缓，在服丧期间就要进行。缟素，白色的衣服，丧服。 [53]囹圉(ling yu)：监狱。 [54]收帑(nu)污秽：收帑，帑同“孥”，一人犯罪连坐妻子叫孥。污秽，杂乱也。“除去收帑污秽之罪”，就是除掉妻子儿女连坐等杂乱罪名。 [55]反：同“返”。 [56]振：同“赈”。 [57]塞：满足。 [58]天下集矣：天下安定，即政权巩固。 [59]坏宗庙与民： 指二世的暴政既败坏了宗庙(即破家亡国)，又使人民遭殃。《集解》、《史记志疑》都认为这句是衍文。[60]纪：管束，约束。 [61]上下相遁：大小官吏互相推避责任。 [62]汤、武：指商汤王，周武王。 [63]大泽：即大泽乡，在今安徽宿县东南刘村集。 [64]正倾非也：纠正国家倾覆的措施不对头。

襄公立^[1]，享国^[2]十二年。初为西畤^[3]。葬西垂^[4]。生文公。文公立，居西垂宫。五十年死，葬西垂。生静公。静公不享国而死。生宪公。宪公享国十二年，居西新邑^[5]。死，葬衙^[6]。生武公、德公、出子。出子享国六年，居西陵^[7]。庶长^[8]弗忌、威累、参父三人，率贼贼^[9]出子鄙衍，葬衙。武公立，武公享国二十年。居平阳封宫^[10]。葬宣阳聚^[11]东南。三庶长伏其罪。德公立。德公享国二年。居雍大郑宫^[12]。生宣公、成公、穆公。葬阳^[13]。初伏，以御蛊^[14]。宣公享国十二年。居阳宫。葬阳。初志闰月^[15]。成公享国四年。居雍之宫。葬阳。齐伐山戎、孤竹^[16]。穆公享国三十九年。天子致霸。葬雍。穆公学著人^[17]。生康公。康公享国十二年。居雍高寝。葬竘社^[18]，生共公。共公享国五年。居雍高寝。葬康公南。生桓公。桓公享国二十七年。居雍太寝。葬义里^[19]丘北。生景公。景公享国四十年。居雍高寝。葬丘里南^[20]。生毕公。毕公享国三十六年。葬车里^[21]北。生夷公。夷公不享国。死，葬左宫^[22]。生惠公。惠公享国十年。葬车里(康景)。生悼公。悼公享国十五年。葬僖公西。城^[23]雍。生剌龚公^[24]。剌龚公享国三十四年。葬入里^[25]。生躁公、怀公。其十年，彗星见。躁公享国十四年。居受寝。葬悼公南。其元年，彗星见。怀公从晋来。享国四年。葬栎圉氏^[26]。生灵公。诸臣围怀公，怀公自杀。肃灵公^[27]，昭子子也。居泾阳^[28]。享国十年。葬悼公西。生简公。简公从晋来。享国十五年。葬僖公西。生惠公。其七年，百姓初带剑。惠公享国十三年。葬陵圉^[29]。生出公。出公享国二年。出公自杀，葬雍。献公享国二十三年。葬嚣圉^[30]。生孝公。孝公享国二十四年。葬弟圉^[31]。生惠文王。其十三年，始都咸阳。惠文王享国二十七年。葬公陵^[32]。生悼武王。悼武王享国四年，葬永陵^[33]。昭襄王享国五十六年。葬茝阳^[34]。生孝文王。孝文王享国一年。葬寿陵^[35]。生庄襄王。庄襄王享国三年。葬茝阳。生始皇帝。吕不韦相。献公立七年，初行为市^[36]。十年，为户籍相伍^[37]。孝公立十六年。时桃李冬华^[38]。惠文王生十九年而立。立二年，初行钱^[39]。有新生婴儿曰“秦且王”。悼武王生十九年而立。立三年，渭水赤三日。昭襄王生十九年而立。立四年，初为田开阡陌^[40]。孝文王生五十三年而立。庄襄王生三十二年而立。立二年，取太原地。庄襄王元年，大赦，修^[41]先王功臣，施德厚骨肉^[42]，布惠于民。东周与诸侯谋秦，秦使相国不韦诛之，尽入其国。秦不绝其祀，以阳人^[43]地赐周君，奉其祭祀。始皇享国三十七年。葬郦邑。生二世皇帝。始皇生十三年而立。二世皇帝享国三年。葬宜春^[44]。赵高为丞相安武侯。二世生十二年而立。

右秦襄公至二世，六百一十岁。

——以上为秦王朝的简要纪年

【段意】 这里有两部分内容：一为简记秦朝先君在位年数、葬地等大事，出于《秦纪》，是后人附录于《秦始皇本纪》后的;二为班固为了回答孝明帝的询问所写下的一段文字，内容是评论贾谊和司马迁对秦朝三位皇帝的论述，也是后人附录的。

【注释】[1]襄公立：此以下所列秦先王世系及在位年数、葬地等大事，出于《秦纪》，是后人附录于此的，文字与《秦本纪》略有不同，可以互相参证。 [2]享国：帝王在位。 [3]西畤：在西县(今甘肃天水南)，祠白帝。畤为古代祭天地及五帝的坛址。[4]西垂：在今甘肃天水县南。 [5]西新邑：指平阳，在今陕西岐山县西南。 [6]衙：即彭衙，在今陕西白水县东北，一说在黄龙县西南。 [7]西陵：地名，所在地不详。[8]庶长：官爵名，大庶长相当于将军，左右庶长相当于裨将。 [9]贼贼：前一个贼字为名词，后一个贼字为动词，虐待，杀害之意。鄙衍，地名，约在今陕西岐山县西南。 [10]平阳封宫：平阳，在今陕西岐县西南。封宫，宫殿名。 [11]宣阳聚：地名，在平阳。 [12]大郑官：宫名。 [13]阳：邑聚名，在雍。[14]初伏，以御蛊：开始在历法上规定出伏日，杀狗以禳除热毒邪气。蛊，毒虫，害人的邪狗，这里指夏天的热毒邪气。 [15]初志闰月：首次记载闰月。 [16]山戎、孤竹：山戎，我国古代北方的游牧部族。孤竹，殷商时小国名。 [17]学著人：穆公虚心向著人学习。著人，守卫于宫殿门屏间的侍卫。 [18]竘(qu)社：地名，在雍。 [19]义里，地名，在雍。[20]丘里南：疑作“义里丘南”。 [21]车里：地名，在雍。 [22]左宫：地名，在雍。 [23]城：修筑城墙。 [24]刺龚公：《秦本纪》作：“厉共公”。 [25]入里：地名，在雍。 [26]栎圉氏：栎，地名，在今陕西乾县东南。圉氏，聚落名。 [27]肃灵公：《秦本纪》作“灵公”。 [28]泾阳：在今陕西泾阳县。 [29]陵圉：地名，所在地不详。 [30]嚣圉：地名，所在地不详。 [31]弟圉：地名，所在地不详。 [32]公陵：在今咸阳市北。 [33]永陵：在今咸阳市北。 [34]茝(zhi)阳：在今陕西临潼县西南 [35]寿陵：在今陕西长安县东北。 [36]市：集市。 [37]户籍为伍：登记户口，居民五户为一伍。 [38]华：同“花”，这里是开花的意思。 [39]初行钱：开始发行钱币。 [40]初为田开阡陌：即开始废除井田制。 [41]修：表彰。 [42]厚骨肉：超过至亲。 [43]阳人：即阳人聚，在今河南临汝县西北。 [44]宜春：指杜县南边的宜春苑。 [45]孝明皇帝十七年十月十五日乙丑，曰：孝明皇帝即东汉明帝，他在永平十七年曾诏问司马迁、贾谊对秦朝的评论之得失当否，班固上书陈答，“曰”字以下就是班固回答的内容。后人因取其说附之于此。 [46]周历已移，仁不代母：周朝的国运已经过去，汉朝的仁德还不足以直接代替周朝。历，历数，国运。古人迷信帝位相承与天象运行的次序相应，所以称帝王相承的次序为历数。仁指汉，母指周，据五行说，周得木德，汉得火德，木生火，则周为汉母。 [47]秦直其位：秦碰上这个机会得了天下。直，值，碰到。 [48]吕政残虐：吕政即嬴政，秦始皇，称吕政，是认为他属吕不韦血统，是一种贬称。 [49]诸侯十三：是说秦始皇初即位为诸侯才十三岁。 [50]河神授图：比喻帝王接受天命的祥瑞。传说，伏羲氏时，有龙马从黄河出现，背负河图。 [51]据狼狐，蹈参伐：狼、狐均为星名，主弓矢;参、伐亦星名，主斩杀。秦地分野当以上四星，而四星主战争，故秦始皇好战残虐。 [52]佐政驱除，距之称始皇：四星帮助吕政驱除敌国，达到了统一天下称始皇的目的。距之，达到。 [53]殁：死。 [54]遂：实现，成就。 [55]人头畜鸣：谓秦二世长着人头，说的话全像牲畜叫鸣，即骂秦二世简直是牲口。 [56]不威不伐恶，不笃不虚亡：谓二世若不是过分威虐，天就不会讨伐他的罪恶;若不是过分刻毒，天就不会无故使它灭亡。威，凶虐;笃，深重，刻毒。 [57]距之不得留，残虐以促期：谓二世虽登上宝座却不能保留，因残虐太甚而缩短命数。距之，登上;促期，缩短命数，加速灭亡。 [58]华绂(fu)：系印的丝带。 [59]黄屋：古代帝王乘坐的车上用黄缯为里的车盖，故黄屋为帝王卫车的代称。 [60]非位：不适当的位置。 [61]恍惚失守：神思不定。 [62]独能长念却虑：是说子婴却能计划长远，排除疑虑。 [63]父子作权：父子运用权谋。 [64]近取于户牖之间，竟诛猾臣：是指子婴与其二子共谋刺杀赵高于斋宫之事。猾臣，老奸巨猾之臣，指赵高。 [65]真人：指刘邦。 [66]素车婴组：素车白马，系组请罪。婴，系;组，绳。 [67]郑伯茅旌鸾刀，严王退舍：春秋时晋楚争霸，郑伯背楚投晋，楚庄王伐郑，郑伯执着祭祀宗庙的茅旌鸾刀，归服楚庄王，庄王宥其罪，退兵三舍(九十里)。严王，即楚庄王，因避汉明帝刘庄讳，改。[68]周旦：周公旦，西周的政治家，姓姬名旦，因采邑在周(今陕西岐山县北)，故称周公。 [69]一日之孤：指子婴。 [70]极：到达顶点。 [71]纪季以酅(xi)，《春秋》不名：纪，古国名。纪季，纪侯之小弟，他以所在的酅邑入齐为附庸，设法保存了宗庙，使得诸姑姊妹有所归趋。《春秋》称赞他通达时变，故不直指其名，而书作“纪季以酅入于齐”。“季”不是名而是排行，按史例，诸侯之弟类以仲、叔、季称。酅，纪国邑名，在齐国临淄之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