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碏谏宠州吁(隐公三年)

2024-02-05 可可诗词网-先秦散文 https://www.kekeshici.com

        卫庄公娶于齐东宫得臣之妹,曰庄姜。美而无子,卫人所为赋《硕人》也
        又娶于陈,曰厉妫。生孝伯,蚤死。其娣戴妫生桓公,庄姜以为己子。
        公子州吁,嬖人之子也。有宠而好兵,公弗禁,庄姜恶之。
        石碏谏曰:“臣闻爱子,教之以义方,弗纳于邪。骄奢淫佚,所自邪也;四者之来,宠禄过也。将立州吁,乃定之矣;若犹未也,阶之为祸。夫宠而不骄,骄而能降,降而不憾,憾而能眕者,鲜矣。且夫贱妨贵,少陵长(11),远间亲(12),新间旧,小加大,淫破义,所谓‘六逆’也。君义、臣行、父慈、子孝、兄爱、弟敬所谓‘六顺’也。去顺效逆(13),所以速祸也。君人者,将祸是务去,而速之,无乃不可乎?”
        弗听。其子厚与州吁游,禁之,不可。桓公立,乃老。

        
        【注释】 ①卫:国名,姬姓,故址在今河南省淇县一带。 卫庄公:名扬,公元前757年至公元前735年在位。 齐:国名,姜姓,其地在今山东省北部、中部一带。 东宫:太子宫,这里代指太子。 得臣:齐太子名,早死,没有继承君位。 ②赋:赋诗。不歌而诵谓之赋。《硕人》:《诗经·卫风》篇名,诗中极写庄姜的尊贵家世、惊人的美貌和侍从之盛。 ③陈:国名,妫(gui音规)姓,其地在今河南省东部和安徽省西部一带。 ④蚤:同早。 ⑤娣:这里指妹妹。 戴妫:“戴”和上文“厉妫”的“厉”,都是谥号。 ⑥嬖(bi音必)人:指受宠爱的婢妾。 ⑦石碏(que音确):卫国大夫。 ⑧阶:阶梯。在此作动词用,谓留作祸乱之阶梯。 ⑨憾:怨恨。 ⑩眕(zhen音诊):安重,能忍而不轻举妄动。 (11)陵:同凌,欺凌。 (12)间:离间。 (13)去:背离。 效:仿效。
        
        【今译】 卫庄公娶了齐国太子得臣的妹妹,名叫庄姜。庄姜容貌美丽而没有生孩子,卫国人为她作了一首名为《硕人》的诗。
        卫庄公又在陈国娶妻,名叫厉妫。厉妫生孝伯,早死。厉妫的妹妹戴妫生桓公,庄姜把他作为自己的儿子。
        公子州吁,是庄公宠姬生的儿子,受到庄公的宠爱而喜欢玩弄兵器,庄公不禁止,庄姜很讨厌他。
        石碏劝谏庄公说:“我听说疼爱儿子,就应该用道义教导他,使他不要走入邪路。骄横奢侈纵欲放荡,是走入邪路的开始。这四种恶习的产生,是由于宠爱和享受太过分了。如果要立州吁为太子,那就赶快决定。如果犹豫不决,就会逐渐酿成祸乱。那种受到宠爱而不骄横,骄横而能安于地位下降,地位下降而不怨恨,怨恨而能忍耐克制的人,是很少的。而且卑贱的人妨害尊贵的人,年少的人欺凌年长的人,关系疏远的人离间关系亲密的人,新来的人离间旧有的人,官位小的人加害官位大的人,淫乱的人侵犯正直的人,这就是所说的‘六逆’。为君者言行合乎礼义,为臣者奉行君命,为父者慈爱子女,为子者孝顺父母,为兄者友爱弟弟,为弟者尊敬兄长,这就是所说的“六顺”。抛弃“六顺”而效法“六逆”,就会很快地酿成祸乱。作为治人的君主,应该尽力去掉祸害,现在却加速祸乱的到来,恐怕不行吧!”
        卫庄公不听。石碏的儿子石厚和州吁交游,石碏禁止,没有用。卫桓公即位,石碏就告老辞官了。
        
        【集评】 清·吴楚材、吴调侯《古文观止》:“宠字乃此篇始终关键。自古宠子未有不骄,骄子未有不败。石碏有见于此,故以教之义方为爱子之法,是拔本塞源而予绝其祸根也。庄公愎而弗辨,图之不早,贻祸后嗣。呜呼惨哉!”
        清·余诚《古文释义》:“此传因是年桓公为州吁所弑,而追录其事之始终以罪庄公也。其曰‘纳邪’,曰‘阶祸’,曰‘速祸’,语语归罪庄公,见桓公之死,死于庄公之手也。虽石碏谏时,尚未见弑之迹,然据其‘有宠而好兵’,则其后来之必弑桓公,可予为决矣。故正叙州吁处,只此五字,而州吁之作祸,植公之受祸,庄公之酿祸,一齐都到。夫往者不谏,来者可追。苟及此时而严以教之,格其非心,即不能为正人君子,或可免为贼子乱臣。石碏所谓不能默然己手,其谏之义,大抵是要杜渐防微,词旨恳切。开口特提出 ‘教之以义方,弗纳于邪’九字,作侃侃正论;随以骄奢淫佚,指出邪所自来;又以四者之来,归在宠禄之过,则宠之生祸,已自昭著于此。直以‘将立’四语作危言以悚听,能不令人惊心动魄耶!其下复迳接宠字,递推出所以生祸之故,虽属烦言,而州吁之不宜宠,盖可见矣。‘且夫’以下,顺逆并陈,而以去顺效逆为速祸,则州吁固不宜宠,而嬖妾僭嫡亦断然不可意,隐隐言外,其不粘在庄公身上说,义严词宛,立言亦极有体。此谏谋深虑远,关系匪轻,无奈庄公狂荡暴疾,僻溺之意,牢不可破,难以挽回。纵州吁为邪行以致桓公见弑,庄公恶能逃其罪哉!假使庄公肯听此谏,从前即有弗禁之失,尚或不难匡救。篇中‘弗禁’、‘弗听’,皆特笔也。至入手详叙姜桓州吁本末,字字针锋相对,尤当细心寻细。”
        清·冯李骅《左绣》:“此篇特详石碏谏宠一番议论,为州吁弑君张本。起手从庄姜叙入,为六逆等伏笔也。石碚因其父子之间,趁便并论其夫妇嫡妾之际,本是暗讽,左氏却先替他叙明来历,此最是史家伏案精细处。使后之读者不知为是因文而缀其事,不知为是因事而缀其文,但见其照应入妙而已矣”。
        又:“虽从庄姜叙起,却不重写他贤而失位,只轻轻将赋《硕人》一点,便足其意。总以‘无子’ ‘己子’,跌出嬖人之子,所以归并谏宠州吁作一个头绪也。与克段篇作意相似而不同。”
        又:“公子州吁,特作提笔,又非他处换头之比,其从上段对举出落,详略轻重,有体有法,而变法之妙,只于一顺一逆间辨之。”
        清·王源《文章练要·左传评》:“前入州吁之宠,笔笔曲;后序石碏之谏,笔笔切曲矣。而立案甚严切矣,而敷辞甚变,用笔之妙也。”
        又:“以‘东宫’二字起,不知其所来;以‘乃老’二字结,不知其所往。起得离奇,结得巉峭,一篇中多少境界,岂若后人文字一览无余也。”
        
        【总案】 卫国公子州吁是卫庄公嬖妾之子,因为庄姜无子,厉妫生孝伯又早死,所以受到庄公的宠爱。卫国大夫石碏深知宠子的危害,因此劝说卫庄公不要过分宠爱州吁。他首先阐明什么是真正的爱子。真正的爱子,是“教之以义方,弗纳于邪”。接着,提出“六逆”、“六顺”,从正反两个方面,具体说明应该坚持什么、反对什么。但卫庄公却听不进这种逆耳忠言,继续骄宠州吁,终于酿成卫国公室内讧的严重后果。鲁隐公四年(公元前719年),州吁杀死卫桓公,自立为国君,卫国大乱。这种宠子致祸的教训,是值得后人记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