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转歌二首》(无名氏)
月既明,西轩琴复清。
寸心斗酒争芳夜,千秋万岁同一情。
歌宛转,宛转凄以哀。
愿为星与汉,光影共徘徊。
悲且伤,参差泪成行。
低红掩翠方无色,金徽玉轸为谁锵。
歌宛转,宛转情复悲。
愿为烟与雾,氛氲对容姿。
这两首诗据吴均《续齐谐记》,来自一个美丽而感伤的故事:晋人王敬伯,好学而善鼓琴。年十八为东宫卫佐,休假还乡,经吴维舟登亭望月,怅然动怀,弹琴歌诗。俄闻户外有嗟赏之声,见一女郎,姿质婉丽,随从二婢。女郎至则抚琴挥弦,调韵哀雅感人。复又弹一曲,叹息久之。乃命大婢酌酒,小婢弹箜篌,作《宛转歌》。女郎拔金钗扣琴而和。歌凡八曲,敬伯仅记二曲。夜深将别,互赠物留念。女郎怅然不忍,且曰:“深闺独处,十有六年矣。邂逅旅馆,尽平生之志,盖冥契,非人事也。”言毕,便去。他日敬伯船至虎牢,戍吴令刘惠明,有爱女妙容早逝。舟中所遗失物,在敬伯船得之;敬伯具以实情相告,刘亦于帐中见所赠物。
这虽然出自小说家言,却反映了封建社会上层才女,情感压抑,爱情得不到自由的精神痛苦。这两首《宛转歌》,情调凄苦,哀怨独至,其作者似乎非女性而莫属。
先看第一首。“月既明,西轩琴复清”,二句展现了一个幽雅清美的境界:月光如水,遍地空明,轩廊之上,幽幽琴音给寂夜又增添了几份静谧气氛。写月明着一“既”,说琴清,而曰“复”,是说明月东升,而又琴声在耳,悦目娱心,清景难逢。这番写景,为下文言情作了铺垫。
三、四两句,由情递景。悠扬的琴声,自不难撞开一位少女的心扉,何况听者自己就是一位琴瑟高手。她深闺寂聊,这偶尔的弹奏,便视为空谷足音,自然一听而钟情。琴声成了他们邂逅相遇、天作地合的媒使。芬芳静夜,月明琴清、觅得知己,两情相悦。美酒共酌,寸心相印,絮絮不尽。“争”,犹贪之意,着此一字,便烘染出欢洽的氛围,与“同”字一起,把弹、听二者挽合,炼字极堪品味。
“千秋万岁”,这是多少有情人的痴望,然而这“同一情”,只是一夜之间的萍水相逢,翌晨又将各奔东西。相见恨晚,相别怨促之情,倾泻于《宛转歌》,思苦音凄,这歌声也一变而宛转哀怨了。五、六二句,乐极生悲,至于凄哀至极。
末二句就眼前夜景生情,与篇首“月明”照应。仰望夜空,明月皎皎,星汉西流。银汉护着群星,群星偎着银汉,星汉拱绕,光影徘徊。她多么希望和眼前人忽然成为“星与汉”,千秋万岁,生生世世“共徘徊”。这是祈祷祝愿,也是仰天浩叹。末句的“共”和第四句的“同”,前后映带,情思结成一片,怅然不忍别之意,悠然不尽。
再看第二首。“悲且伤,参差泪成行”,参差,即纵横,以状泪多,形其悲重伤深。“低红掩翠”,是互文,犹言低掩红翠。别泪参差纵横,时不时地要“掩翠”(掩袖)拭去。“徽”,系弦之绳。“轸”,通,系弦线之轴。恨别在即,翠红亦无色,便欲鼓琴释愁,聊以自宽,想也终属枉然。琴瑟纵有金玉以为饰,又何济于事!故有“金徽玉轸为谁锵(弹)”难以名状的哀痛。这两句“仍就琴上生出感慨”(张玉穀语),与“西轩琴复清”的场景形成鲜明的哀乐对照。停琴息悲,悲岂能止,则又续之以歌。但歌声亦同琴音,仍然难免宛转生悲。一句“情复悲”,承前“为谁锵”,反照篇首之“悲且伤”,复与前首“凄以哀”连缀贯穿,真有“宛转”之致。
结尾祝愿:“愿为烟与雾,氛氲对容姿”企盼和有情人像那自来自往而缭绕一体的烟与雾一样,同聚共守。这是被禁锢在深闺的少女,渴求爱情的呼唤,也是伤情人的伤心语,一曲《宛转歌》,便在这伤感不尽的凄苦情调中,袅袅地收拢了最后一个尾音。
这诗在结构上颇有可观之处。三、五、七言长短交错,音节宛转自然。四个三字句,分置篇首与篇中,使每首各自形成两个层次。“月既明”,是乍逢时的月明人好;“悲且伤”是乍见乍别的哀怨,都有领起全篇作用,且互成次第。“歌宛转”重复出现,点明题目,置于层进转折的关捩处,增强了宛转缠绵的风神。末尾着两“愿”字,情致绵绵,余音不尽。这样情思悱恻的作品,看来也只有出于女性的手笔,须眉是很难代庖的。因此,它虽然是依托了《续齐谐记》才得以保存,但恐怕不能算在为诗“清拔有古气”的吴均的名下,还是应看作晋时已有此诗,吴均只是由诗而敷衍出他的小说,这样才比较妥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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