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蓦山溪》 - 金·张中孚
金·张中孚
山河百二,自古关中好。壮岁喜功名,拥征鞍,貂裘绣帽。时移事易,萍梗落江湖,听楚语,厌蛮歌,往事知多少?
苍颜白发,故里欣重到。老马省曾行,也频嘶,冷烟残照。终南山色,不改旧时青,长安道,一回来,须信一回老。
此词感慨颇深,是作者晚年返家乡陕西安定时所作。
上片写关中壮丽景色与自己坎坷遭遇。起二行,“山河百二,自古关中好。”作者自金国南京开封返里,进入函谷关,看到关中“山河百二”的险要地形。《史记·高祖本纪》:“秦形胜之国,带山河之险,悬隔二千里,持戟百万,秦得百二焉。”意为秦二万人足以抵挡诸侯百万之兵。作者情不自禁,“自古关中好”的赞美之辞脱口而出。的确,他的家乡“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山河表里潼关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历史上多少英雄在这里演出一幕又一幕壮烈的戏剧,令人心驰神往。接三行,“壮岁喜功名,拥征鞍,貂裘绣帽。”作者回忆当年离开故乡赴汴京任宋徽宗朝廷承节使的情景。当时他以父荫得官,雄姿英发,不讳言“喜功名”,乘着远征的车马,穿着貂皮衣,戴着绣花帽,风流倜傥,意气洋洋地赶往汴京上任。但隐在深层的意思是,他当时怀着极大的热情,抱着救国的壮志去抗击辽金贵族侵扰的。可是到头来,“时移事易,萍梗落江湖,听楚语,厌蛮歌,往事知多少?”这五行有无数心底话、辛酸语、悲慨意。金天会年间,北宋灭亡,作者被迫入金任镇洮军节度使。一行说金人占领中原,天会十三年徽宗死于五国城,可谓沧桑巨变。二行说自己象《战国策·齐策》中的浮萍与桃偶一样,失却祖国无以为家。三、四两行表面说听惯了两湖一带的方音,厌恶南方少数民族的歌声,实质皮里阳秋,另有所指,表达内心对辽金贵族气指颐使的不满。五行直接用李后主《虞美人》“往事知多少”原句,抒发愤懑与不平,倾吐“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的爱国情怀。上片曲折地抒写眷恋家国的深情。
下片写重回故乡的喜悦与由此激起的内心创痛。换头,“苍颜白发,故里欣重到。”过渡自然,不断曲意,因上片有“往事知多少”的惆怅与失落感,这儿才有重到的愉悦。昔日少年今白头,暮年返回生身地,在“欣”的后面有着多少的感叹与血泪!接三行,“老马省曾行,也频嘶,冷烟残照。”老马识途,它还记得这条曾经走过的路,不禁也悲从中来,频频嘶鸣,一抒胸中的积闷,在夕阳暮霭中更显得悲壮。马犹如此,人何以堪? 这样写正是表达内心痛楚的另一种方式。煞拍,“终南山色,不改归时青,长安道,一回来,须信一回老。”在长安道上,举首凝望终南秀色,只见层层松林,郁郁葱葱,生机勃勃,山顶上白雪皑皑,银光闪烁,故里风景丽如画。他于惊喜痴迷中告诫自己,年事已高,髦年一见一回亲,这是客观规律,于是他纵目远眺,俯首近视,尽情领略这故乡一山一水、一草一木的风光。“物皆著我之色彩”,故乡的一切如披春晖,似放秋光,显得含情脉脉,令人目不暇接,心儿都醉了。在对大自然挚爱的内层,正是作者那颗厌恶官场斗争的滴血的心。下片进一步抒写爱家乡、爱故国的感情,并委婉地否定了当时的腐败政治。
这首词好在情景交汇,自然流畅。王夫之《姜斋诗话》说:“含情而能达,会景而生心,体物而得神,则自有灵通之句,参化工之妙。若但于句求巧,则性情先为外荡,生意索然矣。”作者阔别家乡多年,游子之苦,官场之险,亡国之痛,在在刻于胸臆,今日回家,自然悲从中来,而不时又破涕为笑。这种复杂的微妙的感情只有通过景来表达,故形象生动,真切感人。李渔《窥词管见》:“情为主,景为客。说景即是说情,非借物遣怀,即将人喻物。”这是欣赏此词应倍加注意的。其次,作者力求将豪放与婉约两种风格揉为一体,而又以雄壮给读者强烈的印象。况周颐《蕙风词话》评此词:“以清遒之笔,写慷慨之怀,冷烟残照,老马频嘶,何其情之一往而深也。昔人评诗有云刚健含婀娜,余于此词亦云。”文学创作必须有继承有创新方为上乘,这给我们有益的启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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