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

2019-05-12 可可诗词网-历代民歌 https://www.kekeshici.com



正月里,观罢灯,冤家又要去,

又不知那些儿侍奉不到你!

是神仙,难解你的心腹中的事。

有些跷蹊,好不跷蹊,

黑洞洞的相思,从今又害起。(又)

二月里,绿柳儿垂金线。

有王孙合士女,戏耍秋千。

见顽童,斗百草,闲游闲戏。

好个鸳鸯天,好个春景儿天!

他那里成双,孤单杀了俺。(又)

三月里,桃花开,梨花又稀卸。

莺有声,燕有语,好个时节!

见子规在枝上守,

啼红叶,两泪如血。

我为我的冤家,鸟为谁来耶? (又)

四月里,上小楼,闲游闲戏。

猛抬头,见粉墙,红叶题诗。

一字字,一行行,尽是相思句。

算来都是虚,算来都是虚。

负心的男儿,天也不容你! (又)

五月里,艾葫芦,只在门前吊。

见家家斗龙舟,锣鼓轻敲。

冤家一去无消耗,路远迢遥,

路远迢遥,

阻隔着关山,又并海岛。(又)

六月里,上凉亭,闲游闲玩。

猛抬头,见几个美貌红妆。

那红妆,怀抱琵琶高声唱。

有些猖狂,有些猖狂!

弹断丝弦,琵琶又不响。(又)

七月里,不觉的病儿又要发。

叫丫环,请大夫,快把药来煎。

为冤家得了个相思患,症儿渐渐添。

症儿渐渐添,

两腿酸麻,咳嗽又加上喘。(又)

八月里,到晚来,长吁短叹。

想冤家,在外边,受尽饥寒。

他那里,衣衫破了谁补绽?

出外人儿难。

旅店中的凄凉,起早又睡晚。(又)

九月里,不觉的严霜降。

猛然间,菊花开的满院香。

数归期,只在指尖上。

两泪汪汪,两泪汪汪。

这个月里不来,冤家又是谎。(又)

十月里,有寒衣,谁当早送?

忽听得,窗棂外,起了阵朔风。

见鹅毛片片,只在江湖上冻。

滴水成冰,滴水成冰。

我为我的冤家,身寒又受冷。(又)

十一月里,有灵仙,打我门儿过。

叫丫环,请进来,算算如何!

那先生,抱定了《周易》文王课。

先生莫算错,先生莫算错,

我为我的冤家,先生莫哄我。(又)

十二月里,闲来无事,在门前站。

猛抬头,见喜鹊,闹了一声喧;

忽然间,闪出我冤家面,

好个冤家,好个冤家!

盼你十二个月到今天。(又)



——清·无名氏辑《时兴呀呀呦·满江红》



本篇以每个月风俗、气候、景物的变化,不仅抒发了作者十二个月连绵不断的相思之情,而且有助于人们了解我国的民风、民俗和民情。

“一月里”,阴历正月十五日为上元节,这天晚上叫“元宵”,也叫“元夜”,唐代以来有观灯的风俗,故又叫“灯节。”“正月里,观罢灯,冤家又要去,”当指正月十五日灯节之后,丈夫又要外出了。冤家,是对情郎爱极的反称。 “又不知那些儿侍奉不到你?是神仙,难解你的心腹中的事。”这说明我国封建社会的夫妻之间,往往处于男尊女卑的不平等地位,缺少互相在思想上的勾通和了解。 “有些跷蹊,好不跷蹊”。跷蹊,即离奇。好不,犹言何等。 “黑洞洞的相思,从今又害起。”这“黑洞洞”三个字用得好,不仅把相思的跷蹊形象化了,而且无论从意境或感情色彩上,皆把相思的烦恼和苦闷给人带来的失落感和茫无头绪的恍惚感写活了。

“二月里”,正是仲春季节。 “绿柳儿吐金线”,象征着万物苏醒,展现出一片蓬勃的生机。可是这大好的春色,却只有王孙、士女和顽童才能尽情地享受。所谓“有王孙合士女,戏耍秋千。见顽童、斗百草,闲游闲戏。”王孙,古代贵族子弟的通称。士女,旧称贵族妇女。而诗人感叹的则是:“好个鸳鸯天!好个春景儿天!他那里成双,孤单杀了俺。”鸳鸯天,鸳鸯为雌雄偶居的“匹鸟”,故这里以鸳鸯天喻夫妻相亲相爱的好时光。从人间社会的王孙士女到自然界的鸳鸯鸟,皆得以享受夫妇团聚的天伦之乐,而这首民歌的作者却在忍受着夫妇离别之苦,这叫她怎能不触景生情,发出由衷的感叹呢!

“三月里”,以大自然中“桃花开,梨花又稀卸”,有喜亦有忧,进而以子规啼血,来唤起人们美好的想象。子规,鸟名,即杜鹃。其鸣声甚哀。唐代白居易《长庆集·琵琶引》:“其间旦暮闻何物?杜鹃啼血猿哀鸣。”这首民歌的作者由子规的的哀鸣,联想到自己的可怜处境,不禁自言自语: “我为我的冤家,鸟为谁来耶?”作者写子规“啼红叶,两泪如血”,实际上就是对自己孤独、伤感心情的映衬。

“四月里”,以观看当初的“红叶题诗”,字字行行“尽是相思句”,来谴责今天男儿的负心,诅咒“天也不容你”!红叶题诗,本为唐代以来盛传的良缘巧合的故事。唐宣宗时,舍人卢渥偶从御沟中拾到一片红叶,上面题有绝句一首,他就藏在箱子里。后来宣宗放宫女嫁人,卢渥前往择配,恰巧把题诗者择到。成婚之后,宫女在箱中发现红叶,卢渥方知题诗的就是他的妻子。见范摅《云溪友议》卷十。这里是以此说明他对情郎的一片痴心相爱,换来的却是情郎的负心。对于这种负心的男儿,自然是老天爷也不会容许的。否则,老天爷怎么会成全卢渥和宫女的姻缘呢?

“五月里”,为什么要“艾葫芦,只在门前吊”呢?因阴历五月初五为我国民间的端午节,用艾葫芦吊在门前,被认为可以辟邪除秽。“见家家斗龙舟,锣鼓轻敲。”龙舟,是船的首尾作巨龙形状,为我国民间划船竞赛用的船。习俗在每年端午节盛行龙舟竞渡,据传说是为了纪念战国时代怀石投江的大诗人屈原。在这“家家斗龙舟”的欢乐时刻,诗人特别感到自身的孤单,因为她的丈夫“一去无消耗”。消耗,即消息。她跟丈夫相距路途辽远,有关山和海岛相阻隔,不能跟人家同样享受阖家“斗龙舟”之乐。这是以乐景写哀情,令人倍增其悲哀。

“六月里”,正是天气炎热的时刻,需要“上凉亭”乘凉,在“闲游闲玩”之中, “猛抬头,见几个美貌红妆”。红妆,以女子盛妆,指女子。 “那红妆,怀抱琵琶高声唱。”结果,因情绪过分激动,用力过猛, “有些猖狂,弹断丝弦,琵琶又不响。”琵琶,为拨弦乐器,丝弦一断,自然也就无从发出声响。元末南戏《琵琶记》中曾写赵五娘以弹琵琶沿途卖唱行乞进京寻夫的故事。这里诗人看见“那红妆,怀抱琵琶高声唱”,难免勾起赵五娘寻夫的联想,寄寓着自己对丈夫的相思之情。

“七月里,不觉的病儿又要发。”发的什么病呢?是“为冤家得了个相思患”。这种相思病,给诗人的身体带来了极大的摧残,以致她被弄得“两腿酸麻,咳嗽又加上喘”,使人不能不寄予深切的同情。

“八月里”,尽管诗人本身已经被相思病折磨得几乎身体不支,然而她关心的却不是自己的健康,而是她的郎君“在外边,受尽饥寒。他那里,衣衫破了谁补绽?出外人儿难。旅店中的凄凉,起早又睡晚。”她这种处处为丈夫着想的炽爱之情,令人不能不为之感动。同时由此还可见她丈夫的身份是很卑贱的,否则又何必耽心他会“受尽饥寒”、 “衣衫破了谁补绽”呢?这显然是属于劳苦大众的爱情。

“九月里”,虽然已是“严霜降”,但是菊花却不怕严霜的摧残,而依然“开的满院香”。这不只是写菊花,而且也是对诗人自身性格的写照,她就是个如菊花一样不怕严霜摧残的坚强的女性。“数归期,只在指尖上。”也就是说,算算她丈夫归来的日期,已经指日可待了。为此,她不禁激动得“两泪汪汪”。如果这个月里不来,那就除非郎君所说的归期又是谎言。

“十月里”,已经是“滴水成冰”的冬天。 “窗棂外,起了阵朔风。”棂(ling灵),窗户上的格子。朔风,北风。“见鹅毛片片”,是指如鹅毛一般的大雪。在这样一个冰天雪地的寒冷天气下, “我为我的冤家,身寒又受冷”,岂不更令人同情?

“十一月里,有灵仙,打我门儿过。”灵仙,指给人卜卦算命的人。 “那先生,抱定了《周易》文王课。”《周易》,亦称《易经》,又简称《易》。相传系周人所作,(一说“周”有周密、周遍、周流之义)故名。内容包括《经》和《传》两部分。《经》主要是六十四卦和三百八十四爻,卦、爻各有说明(卦辞、爻辞),作为占卜之用。旧传伏羲画卦,文王作辞,说法不一。其萌芽期可能早在殷周之际。《周易》通过八卦形式(象征天、地、雷、风、水、火、山、泽八种自然现象),推测自然和社会的变化,也用来给人算命。课,是占卜的一种。她要求算命先生不得算错。在她看来, “我为我的冤家”,凭这份情和爱,就应足以使“先生莫哄我”。

“十二月里”是农闲时刻,故说“闲来无事”。为什么要“在门前站”呢?这显然是在门前翘首盼望着丈夫的归来。我国民间把喜鹊叫看作是报告喜讯。而在她“见喜鹊,闹了一声喧”之际,“忽然间,闪出我冤家面”,使她不禁欣喜地说:“好个冤家,盼你十二个月到今天”。言外之意是,她日日思月月想的夫君,终于盼到了。其欣喜之情,溢于言表。

不是以一支曲子,而是连续以上述十二支曲子,来抒发夫妇离别之苦和相思之情,这就不仅把人物的感情表达得淋漓尽致,而且在艺术上也显得多彩多姿。它既有“绿柳儿垂金线”、 “菊花开的满院香”等四季自然景色的描写,又有元宵观灯、端午吊艾葫、斗龙舟等民俗风情的点缀,既有子规啼血、红叶题诗、琵琶传情等传说故事的渲染,又有王孙士女戏秋千、 “好个鸳鸯天”、 “莺有声,燕有语,好个时节”的反衬,既有“我为我冤家,鸟为谁来耶”的奇妙想象,又有对卜卦算命的“我为我冤家,先生莫哄我”的虔诚祈求,既有对“负心的男儿天也不容你”的怨恨和诅咒,又有对“外出人儿难”的挂念和体贴,既有对“黑洞洞的相思,从今又害起”的忧愁和苦闷,又有“盼你十二个月到今天”,终于“闪出冤家面”的喜悦和兴奋,其艺术手法之多样,人物感情之丰富,犹如登黄山而观云海,大有变幻万千、目不暇接之感。

令人感到困惑的是,这组情歌中间存在一些自相矛盾之处。如在“七月里”和“十一月里”,两次写到“叫丫环”,既然能够雇佣丫环,可见其并非清贫之家。然而在“八月里”又说“想冤家,在外边,受尽饥寒”, “十月里”又写“我为我的冤家身寒又受冷”,既然在外在家均有饥寒之忧,又可见其绝非富有之人。怎样解释这种矛盾之处呢?如果不是出于文人的窜改,那也可能是出于市井有产者之笔。在“五月里”,不是说她的丈夫“一去无消耗,路途迢遥,阻隔着关山,又并海岛”么?看来她的郎君很像是个从事海外贸易的商人,从一月观罢灯就外出,一直到十二月里才回家,几乎整年飘泊在外,给他的妻子不但带来离别之苦,而且为他在外“起早又睡晚”、 “受尽饥寒”而满怀耽心之情。

这首民歌无论从其题材内容或表现形式来看,皆有新的开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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