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经》·《七月》

2024-03-26 可可诗词网-诗经三百篇鉴赏 https://www.kekeshici.com

七月流火,七月里大火星儿向西流,

九月授衣。九月里妇女把衣授。

一之日觱发,十一月北风哗哗响,

二之日栗烈。十二月寒气冷飕飕。

无衣无褐,粗布衣裳都没有,

何以卒岁?残冬腊月怎能熬到头?

三之日于耜,正月里修好锄和耙,

四之日举趾。二月里举足到田头。

同我妇子,老婆孩子莫忘记,

馌彼南亩,晌午送饭村南头。

田畯至喜。监工的田官乐悠悠。

七月流火,七月里大火星儿向西流,

九月授衣。九月里妇女把衣授。

春日载阳,三春太阳暖洋洋,

有鸣仓庚。黄莺儿欢唱在枝头。

女执懿筐,姑娘们手挽深竹篮,

遵彼微行,沿着小路向前走,

爰求柔桑。采下了片片桑叶嫩又柔。

春日迟迟,春天太阳升起慢悠悠,

采蘩祁祁。采蒿人多似水流。

女心伤悲,姑娘不禁暗悲愁,

殆及公子同归。怕公子把人抢了走。

七月流火,七月里大火星儿向西流,

八月萑苇。八月里芦花满汀洲。

蚕月条桑,三月里桑树要整枝,

取彼斧斨。拿起刀锯和斧头。

以伐远扬,除掉高枝与长条,

猗彼女桑。轻采柔桑片片收。

七月鸣鵙,七月里伯劳对鸣,

八月载绩。八月里纺纱织布不停手。

载玄载黄,染成黑色染成黄,

我朱孔阳,我染的大红颜色最艳秀,

为公子裳。为那公子制衣缝又绣。

四月秀葽,四月里草药远志穗儿抽,

五月鸣蜩。五月里知了声声叫不休。

八月其获,八月里家家户户庆丰收,

十月陨萚。十月里纷纷黄叶坠枝头。

一之日于貉,十一月里打狗獾,

取彼狐狸,猎得狐狸取下皮,

为公子裘。为那公子做轻裘。

二之日其同,十二月农闲人欢聚,

载缵武功。继续练武耍戈矛。

言私其,留下小猪自家吃,

献豜于公。大猪公家去享受。

五月斯螽动股,五月里蚱蜢齐鸣两腿抖,

六月莎鸡振羽。六月里蝈蝈双翅颤悠悠。

七月在野,七月里蟋蟀鸣郊野,

八月在宇,八月里它在檐下唱不休。

九月在户,九月里它怕冷进了屋,

十月蟀蟋入我床下。十月里它躲到床下不再走。

穹窒熏鼠,家家清除垃圾熏老鼠,

塞向墐户。堵起北窗塞紧门缝防风透。

嗟我妇子,干完关照妻和子: 

曰为改岁,不久新年逢岁首,

入此室处。进入屋里歇个够。

六月食郁及薁,六月里野李葡萄尝尝鲜,

七月亨葵及菽。七月里烹煮葵菜烧大豆。

八月剥枣,八月里齐把枣子打,

十月获稻。十月里又将稻谷收。

为此春酒,新米新谷酿春酒,

以介眉寿。好给老爷去做寿。

七月食瓜,七月里好瓜吃在口,

八月断壶,八月里葫芦摘在手,

九月叔苴。九月里苎麻种子留。

采荼薪樗,多采苦菜多砍柴,

食我农夫。养活自己忙不够。

九月筑场圃,九月里筑好打谷场,

十月纳禾稼。十月里喜把庄稼收。

黍稷重穋,小米高粱和谷子,

禾麻菽麦。粟麻小麦加大豆。

嗟我农夫,唉呀我们种田人,

我稼既同,庄稼活儿没尽头,

入上执宫功。又为公家宫室修。

昼尔于茅,白天野外割茅草,

宵尔索绹。夜里搓绳忙不休。

亟其乘屋,急忙上房盖屋顶,

其始播百谷。春要播种到田畴。

二之日凿冰冲冲,腊月里凿冰咚咚响,

三之日纳于凌阴。正月里藏进冰窖冷飕飕。

四之日其蚤,二月里取出冰块行祭礼,

献羔祭韭。韭菜羔羊供案头。

九月肃霜,九月霜降天气爽,

十月涤场。十月里清扫场地把谷收。

朋酒斯飨,满斟美酒敬客人,

曰杀羔羊。宰杀羔羊争献酬。

跻彼公堂,登上公堂同聚会,

称彼兕觥,牛角杯儿举过头,

万寿无疆!高声齐祝万年寿!

《豳风·七月》是《诗经·国风》中最长的一首诗。《毛诗序》认为它的主题是“陈后稷、先公风化之所由,致王业之艰难”;陈奂《诗毛氏传疏》则认为是“周公遭管蔡之变而作”,两者时间相距甚远,似不可凭信。《汉书·地理志》云:“昔后稷封,公刘处豳,太王徙岐,文王作酆,武王治镐,其民有先王遗风,好稼穑,务本业,故豳诗言农桑衣食之本甚备。”据此,本篇当作于西周初期,即公刘处豳时期。

豳地在今陕西旬邑、彬县一带,公刘时代周之先民还是一个农业部落。《七月》反映了这个部落一年四季的劳动生活,涉及到衣食住行各个方面,它的作者当是部落中的成员,所以口吻酷肖,角度极准,从各个侧面展示了当时社会的风俗画,正如姚际恒《诗经通论》所说:“鸟语虫鸣,草荣木实,似《月令》;妇子入室,茅绹升屋,似《风俗书》;流火寒风,似《五行志》;养老慈幼,跻堂称觥,似庠序礼;田官染职,狩猎藏冰,祭献执宫,似国家典制书。其中又有似采桑图、田家乐图、食谱、谷谱、酒经: 一诗之中,无不具备,洵天下之至文也!”凡春耕、秋收、冬藏、采桑、染绩、缝衣、狩猎、建房、酿酒、劳役、宴飨,无所不写,“无体不备,有美必臻,晋唐后陶、谢、王、孟、韦、柳田家诸诗,从未臻此境界”(引同上)。这一评价,基本上符合诗中实际。

诗从七月写起,按农事活动的顺序,以平铺直叙的手法,逐月展开各个画面。必须注意的是诗中使用的是周历。周历以夏历(今之农历,一称阴历)的十一月为正月,七月、八月、九月、十月以及四、五、六月,皆与夏历相同。“一之日”、“二之日”、“三之日”、“四之日”,即夏历的十一月、十二月、一月、二月。“蚕月”,即夏历的三月。皮锡瑞《经学通论》云:“此诗言月者皆夏正,言一、二、三、四之日皆周正,改其名不改其实。”戴震《毛郑诗考证》亦指出: 周时虽改为周正(以农历十一月为正月岁首),但民间农事仍沿用夏历。这些说法,都是我们理解此诗时序的重要依据。

首章以鸟瞰式的手法,概括了劳动者全年的生活,一下子把读者带进那个凄苦艰辛的岁月。同时它也为以后各章奠定了基调,提示了总纲。朱熹《诗集传》云:“此章前段言衣之始,后段言食之始。二章至五章,终前段之意。六章至八章,终后段之意。”在结构上如此安排,确是相当严谨。所谓“衣之始”、“食之始”,实际上指农业社会中耕与织两大主要事项。这两项是贯穿全篇的主线。首章是说九月里妇女“桑麻之事已毕,始可为衣”。十一月以后便进入朔风凛冽的冬天,农夫们连粗布衣衫也没有一件,怎么能度过年关,故而发出“何以卒岁”的哀叹。可是春天一到,他们又整理农具到田里耕作。老婆孩子则到田头送饭,田官见他们劳动很卖力,不由得面露喜色。民间诗人以粗线条勾勒了一个框架,当时社会生活的整体风貌已呈现在读者面前。以后各章便从各个侧面、各个局部进行较为细致的刻画。

诗的二、三章情调逐渐昂扬,色调逐渐鲜明。明媚的春光照着田野,莺声呖呖。背着筐儿的姑娘,结伴儿沿着田间小路去采桑。她们的劳动似乎很愉快,但心中不免怀有隐忧:“女心伤悲,殆及公子同归。”首章“田畯至喜”,只是以轻轻的一笔点到了当时社会的阶级关系,这里便慢慢地加以展开。“公子”,论者多谓豳公之子。豳公占有大批土地和农奴,他的儿子们对农家美貌女子也享有与其“同归”的特权。这里似乎让我们看到汉乐府《秋胡行》和《陌上桑》的影子,虽然那是千年以后的事,但生活中的规律往往也会出现某些相似的地方。姑娘们的美貌使她们担心人身的不自由;姑娘们的灵巧和智慧,也使她们担心劳动果实为他人所占有:“八月载绩,载玄载黄,我朱孔阳,为公子裳。”她们织出五颜六色的丝绸,都成了公子身上的衣裳。这又使我们想起了宋人张俞的《蚕妇》诗:“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

四、五两章虽从“衣之始”一条线发展而来,但亦有发展变化。“秀葽”、“鸣蜩”,带有起兴之意,下文重点写狩猎。他们打下的狐狸,要“为公子裘”;他们打下的大猪,要贡献给豳公,自己只能留下小的吃。这里再一次描写了当时的阶级关系。五章着重写昆虫以反映季节的变化,由蟋蟀依人写到寒之将至,笔墨工细,绘影绘声,饶有诗意。《诗集传》云:“斯螽、莎鸡、蟋蟀,一物随时变化而异其名。动股,始跃而以股鸣也。振羽,能飞而以翅鸣也。”咏物之作,如此细腻,令人惊叹。“穹窒熏鼠”以下四句,写农家打扫室内,准备过冬,在结构上“亦以终首章前段御寒之意”。

六、七、八章,承“食之始”一条线而来,好像一组连续的电影镜头,表现了农家朴素而安详的生活: 六、七月里他们“食郁(郁李)及薁”、“亨(烹)葵(葵菜)及菽(豆子)”。七、八月里,他们打枣子,割葫芦。十月里收下稻谷,酿制春酒,给老人祝寿。可是粮食刚刚进仓,又得给老爷们营造公房,与上面所写的自己的居室的破烂简陋适成鲜明对比。“筑场圃”、“纳禾稼”,写一年农事的最后完成。正如《诗集传》引吕氏所云:“此章(第七章)终始农事,以极忧勤艰难之意。”

到了最后一章,也就是第八章,诗人用较愉快的笔调描写了这个村落宴饮称觞的盛况。一般论者以为农夫既这么辛苦,上头又有田官监督、公子剥削,到了年终,怎么有条件有资格“跻彼公堂,称彼兕觥”?其实社会是复杂的,即使在封建社会的中期,农民年终时也相互邀饮,如宋代秦观《田居四首》所写:“田家重农隙,翁妪相邀迓。班坐酾酒醪,一行三四谢。”陆游《游山西村》诗也说:“莫笑田家腊酒浑,丰年留客足鸡豚。”《七月》所写上古社会的西周村落生活,农闲之时,举酒庆贺,也是情理中事。

中国古代诗歌一向以抒情诗为主,叙事诗较少。这首诗却以叙事为主,在叙事中写景抒情,形象鲜明,诗意浓郁。通过诗中人物娓娓动听的叙述,又真实地展示了当时的劳动场面、生活图景和各种人物的面貌,以及农夫与公家的相互关系,构成了西周早期社会一幅男耕女织的风俗画。《诗经》的表现手法有赋、比、兴三种,这首诗正是采用赋体,“敷陈其事”、“随物赋形”,反映了生活的真实。我们仔细吟诵其中任何一章,都会有这样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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