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延巳《谒金门·风乍起》

2023-04-07 可可诗词网-学生古诗文鉴赏 https://www.kekeshici.com

冯延巳

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闲引鸳鸯香径里,手挼红杏蕊。

斗鸭阑干独倚,碧玉搔头斜坠。终日望君君不至,举头闻鹊喜。

在浩如烟海的古典诗词中,以闺怨为题材的作品,其数量之多难以胜数,然而能经受时间的考验又为人们所普遍喜爱、传诵而历久不衰的篇章,恐怕并不很多。而冯延巳的这首词,却是属于为数不多的优秀作品之一。它一问世,就博得了人们的高度赞赏。马令《南唐书·党与传下》有一段涉及此词的记载:“延巳有‘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之句,皆为警策。元宗尝戏延巳曰:‘吹皱一池春水,干卿何事?’延巳曰:‘未如陛下“小楼吹彻玉笙寒”。’元宗悦。”元宗即南唐中主李璟,他自己就是一位有相当艺术修养、才情横溢的著名词人。在这一段诙谐的对话中,虽然李璟对此词未作正面的评价,但赞叹之情却溢于言表。

那么,这首词为什么能获得成功?它在艺术表现方法上又有哪些可取之处?我们不妨试加以分析。

“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词一开头,作者就以生花妙笔把特定环境中的春天景色用特写的镜头推到读者的面前,一下子就紧紧抓住人们的视线,给人以别开生面的感觉。但它的妙处不仅仅在于写景,而在于它以象征的手法,把女主人公不平静的内心世界巧妙地揭示出来。春风搅动了池水,春风更搅乱了思妇的心。她,一位富贵人家的少妇(从环境的描写中可以作出这样的判断),因为丈夫远出,迟迟未归,心中的挂念自不必说。随着光阴的流逝,季节的更迭交替,春天又悄悄地来到她的身旁。春风乍起,春色迷人,这一切怎能叫她无动于衷而不勾起思春的愁绪呢!这种由景入情、以景寓情的手法,把情和景如胶似漆地糅合在一起,交织成一幅完整而鲜明的画面,艺术上确有独到之处。

大凡一篇优秀的诗词,在文字上无不是经过作者千锤百炼然后熔铸而成的。从写景的角度来看,小小的“一池春水”,春风吹拂而过,水面上荡漾着细纹微波,如此景色我们在生活中是很常见的,但作者用一个“皱”字来形容水的波纹,无疑十分贴切,而且把景写活了,静景化成了动景,给我们的感觉是那样地新奇,一点不落俗套,这大概就是“词眼”吧。如果我们细加咀嚼,便会觉得其中韵味无穷!而从抒情的角度看,一位身居深闺中的上层妇女长期受“温柔敦厚”之类封建礼教的熏陶和束缚,一般说来,在涉及男女爱情这类的内心活动时,其感情的起伏,不大可能是汹涌澎湃式的,应该说词中所描绘的那种微波细浪,更符合她贵妇人的身份。文艺作品要描写典型环境中的典型性格,在这里不是可以得到一点启迪吗?

如果说,像苏轼的“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那样的词,以雄浑奔放的风格成为千古绝唱的话,那么,“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却以纤细委婉的笔触使它永世流传。虽然他们风格各异,表现手法不同,格调亦有高低之分,但我们必须承认:它们都是艺术之树上开放着的鲜艳的奇葩。

这一短短的抒情小词,总共只有四十五字,但却为我们塑造了一位上层社会的思妇形象,应该说是相当成功的。在描写人物方面,作者运用饱蘸感情的笔墨着重刻画了主人公复杂的心理状态和变化过程,写得十分酣畅淋漓。无论是写景,或是对人物外表的描绘,无不是为了衬托女主人公心灵深处的细微变化。而且随着细节描写的展开,意境的开拓,人物形象也更加突出、更加丰满了。整首词写得丝丝入扣,层次分明。开头的由景入情,给人们引出个思春的少妇来,接着一个“闲”字,把她眼下过着那种无所事事、闲得发愁的生活揭示无遗。她无精打采地逗着鸳鸯玩,漫不经心地将杏花放在手心上揉着,这种似是无意却有情的动作,一举一动都反映出她内心的惆怅和空虚。那成双成对的鸳鸯,那迎着春天开放的红杏,此时此景,怎不引起这位思妇对自己孤独生活的深刻感触呢?

如果说词的上半阕主要是借景抒情的话,那么它并没有告诉读者她内心的不平静究竟为了什么,只有待到读完全词,我们才了解,那是因为“终日望君君不至”的缘故。但是在点明主题之前,为了使形象塑造得更臻完美,作者便进一步通过外表的刻画以衬托出她的精神状态。“斗鸭阑干独倚,碧玉搔头斜坠。”她孤身只影靠在斗鸭阑干旁,无情无绪低着头观看鸭子相斗,也许她只是站在那儿呆呆地出神,以致插在松散的发髻上的碧玉簪仿佛要坠落下来似的。这种由表入里的刻画,突出揭示了她内心懒散愁闷的情绪。刘熙载说:“词之妙,莫妙于以不言言之,非不言也,寄言也。”这种含蓄的写法,收到了“意在言外”的效果,也许是这首词之所以取得成功的一个秘诀吧!

有一种说法,以为“斗鸭阑干独倚”与“碧玉搔头斜坠”是对偶句。“碧玉”修饰“搔头”,“斗鸭”则是修饰“阑干”,因此,“斗鸭阑干”是指绘有斗鸭图案的阑干。其实,这种理解未必妥当。关于斗鸭阑干,《三国志·吴志·陆逊传》有这样一段记载:“时建昌侯虑于堂前作斗鸭栏,颇施小巧。逊正色曰:‘君侯宜勤览经典以自新益,用此何为?’虑即时毁彻之。”可见古代富贵人家修建斗鸭栏,是为了便于观看鸭子相斗以作乐消遣。如果“斗鸭”仅仅是阑干的涂饰而非玩物丧志,而陆逊又何必如此认真。词中女主人公在百无聊赖之际,独自站在斗鸭栏边观看鸭子相斗以消磨时日,排闷遣愁,这不但符合她当时的心情,而且和整首词的意境也完全吻合。其实,关于“斗鸭栏”的描绘,在古典诗词中并不少见。在冯延巳之前,唐代韩愈即有“池畔花深斗鸭栏,桥边雨洗藏鸦柳”的诗句;在冯延巳之后,宋代范成大有“绿水桥畔斗鸭栏”的描写,从唐宋诗词中这些描写来看,斗鸭栏即观看斗鸭之阑干,大概是不会错的。

结句“举头闻鹊喜”,可谓传神之笔。旧时迷信,以为喜鹊叫是报喜讯来的,《西京杂记》卷三即有“乾鹊噪而行人至”的说法。正当她思念心切之时,忽听到一阵喜鹊的叫声,她的神经顿时兴奋起来,猜想一定是丈夫快要回家了,心中充满了希望,喜悦之情跃然纸上。这样,一个“喜”字便把这位少妇顷刻之间情绪的微妙变化非常生动地刻画了出来。词的结尾,感情突然来个转折,颇耐人寻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