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仁杰《〔般涉调〕耍孩儿庄家不识构阑》原文|翻译|赏析

2023-08-04 可可诗词网-学生古诗文鉴赏 https://www.kekeshici.com

杜仁杰

风调雨顺民安乐,都不似俺庄家快活。桑蚕五谷十分收,官司无甚差科。当村许下还心愿,来到城中买些纸火。正打街头过,见吊个花碌碌纸榜,不似那答儿闹穰穰人多。

〔六煞〕见一个人手撑着椽做的门,高声的叫“请请”,道“迟来的满了无处停坐”。说道“前截儿院本《调风月》,背后幺末敷演《刘耍和》”。高声叫“赶散易得,难得的妆哈”。

〔五煞〕要了二百钱放过咱,入得门上个木坡。见层层叠叠团坐。抬头觑是个钟楼模样,往下觑却是人旋窝。见几个妇女向台儿上坐。又不是迎神赛社,不住的擂鼓筛锣。

〔四煞〕一个女孩儿转了几遭,不多时引出一伙。中间里一个央人货。裹着枚皂头巾顶门上插一管笔,满脸石灰更着些黑道儿抹。知他待是如何过?浑身上下,则穿领花布直裰。

〔三煞〕念了会诗共词,说了会赋与歌。无差错。唇天口地无高下,巧语花言记许多。临绝末,道了低头撮脚,爨罢将幺拨。

〔二煞〕一个妆做张太公,他改做小二哥。行行行说向城中过。见个年少的妇女向帘儿下立,那老子用意铺谋待取做老婆。教小二哥相说合,但要的豆谷米麦,问甚布绢纱罗。

〔一煞〕教太公往前挪不敢往后挪,抬左脚不敢抬右脚。翻来覆去由他一个。太公心下实焦躁,把一个皮棒槌则一下打做两半个。我则道脑袋天灵破,则道兴词告状,刬地大笑呵呵。

〔尾〕则被一胞尿,爆的我没奈何,刚捱刚忍更待看些儿个,枉被这驴颓笑杀我。

杜仁杰的这套〔耍孩儿〕是元代散曲中的名篇。套曲用通俗的口语记述一个庄家人初次进城看戏的见闻,真实而生动地再现了元代构阑的演出情况。

套曲共有八支曲子。首曲〔耍孩儿〕写庄家人看到构阑前的热闹景象。由于难得的五谷丰收,官差不多,庄家人以为是神功保祐,所以进城买香烛纸钱之类还愿。无意中发现构阑前挂着花花绿绿的演出广告,人群围观,闹闹攘攘。

〔六煞〕写庄家人看到构阑把门人招徕观众的情况。把门人告诉大家,这次演出两个节目,先演院本《调风月》,后演杂剧(“幺末”)《刘耍和》。他还声称:平时围观赶场的散乐凑凑热闹(“赶散”)容易,真正值得喝彩(“妆哈”)的构阑演出机会难得。要大家切莫错过机会。

〔五煞〕写庄家人交钱入场后看到的构阑情景。这是一个圆形的剧场,观众层层叠叠环坐在木制的梯形座席上,把一个高高的舞台围在中心。只见几个女艺人在台上坐着。又只听见不停地击锣打鼓,仿佛农村中迎神赛社般热闹。

〔四煞〕〔三煞〕写正式演出前的一段开场小演唱。这种演出当时通常叫作“爨”。这里有一个主要角色,他是一个滑稽逗笑的小丑。从庄家人看来,他妆扮奇特,一定是个害人精(“央人货”即殃人货):头上裹着黑色头巾,插着一管毛笔似的东西,脸上画得白一块黑一块,还穿一件花色长袍,叫人看着十分难受。只见演员们又念诗词,又唱歌曲,插科打诨,然后低头合脚,准备退场。这时正式演出的乐声已经弹起来了。

〔二煞〕〔一煞〕写院本《调风月》的演出。这段小戏共有三个角色:张太公、小二哥和年轻妇女。张太公与小二哥边走边说,经过街市时,见到一个年轻女子站在帘下,张太公就打主意娶她作老婆。张太公要小二哥替他说合,结果遭到小二哥的种种调弄,急得他把皮棒槌都打成两半。庄家人看到这里,以为是打破了谁的天灵盖,心想恐怕要打官司了,谁知台上人反而无端地“大笑呵呵”。

〔尾〕写庄家人正看得高兴时,突然感到尿憋得不行,本想勉强忍耐(“刚捱刚忍”)再看一会儿,但因台上那一笑,觉得自己不能再强忍下去,这可真白白地给那混帐(“驴颓”)笑杀了。

这套曲除首尾外,中间六支曲子都是写剧场和戏剧演出。由于初次看戏的庄家人“不识”构阑演出,因而感到特别新奇、有趣,而且产生了他独有的理解,中间不免还有许多误解。比如一进构阑,看见舞台和观众,他就搞不清楚,感到十分新鲜:“抬头觑是个钟楼模样,往下觑却是人旋窝。”听到开场前的锣鼓,他又感到奇怪,心想:“又不是迎神赛社,(为什么)不住地擂鼓筛锣?”看着小丑身上乱穿戴,脸上乱涂抹,他心里就很担心:“知他待是如何过?”舞台上的皮棒槌打破了,他以为是谁的“天灵破”,并想到可能要“兴词告状”了,等等,他觉得真不可理解。由于作者紧紧抓住这些“不识”来作文章,这就使全套曲显得幽默,滑稽,情趣盎然,可谓善戏谑而不虐。

在语言运用上,这套曲很有独特风格。全曲都是用庄家人的口语进行写作的。作者能把握“庄家人”初次进构阑看热闹时的一种心理特征,因而把庄家人的心理语言写得那么拙朴、可爱、大胆、活泼,活现出一个粗俗、爽快而又憨实的农民形象。像〔六煞〕曲中对口头语的直接采用:“高声的叫‘请请’,道‘迟来的满了无处停坐’。……高声叫‘赶散易得,难得的妆哈’”,〔尾〕曲的俚语入曲:“刚捱刚忍更待看些儿个,枉被这驴颓笑杀我”,不仅自然、熨帖,而且增添了曲子的民间性、通俗性和轻松感、诙谐感。明代徐渭在评论宋元南戏时曾说:“常言俗语,扭作曲子,点铁成金,信是妙手。”(《南词叙录》)以此来借评这套曲子,显然十分合适。

这套〔耍孩儿〕是一份难得的有关元代剧场艺术的重要资料。套曲把七百年前的构阑演出情景生动地呈现于读者的眼前,使读者也像那个不识构阑的庄家汉一样,脑中一下子有了那个本来完全陌生的世界,而且也感到是那样的新鲜,那样的逗人。套曲的好处还在于不仅活灵活现地描绘了台上人的各种表演,而且栩栩如生地写出了台下人的情感跃动。故而这一套曲子称得上是一篇有关中国古代戏剧观众心理现象的妙作。

〔注〕构阑:即勾栏,宋元时城市中演出戏剧及各种伎艺的场所,相当于今日的剧场。妆哈:何梦华钞本《太平乐府》作“妆合”。意为捧场、喝彩。亦作“妆喝”,如《蓝采和》三折:“快快忙去梳裹,不争我又做场,又索央众父老每妆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