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般涉调】哨遍(社长排门告示)

2022-12-24 可可诗词网-元曲三百首 https://www.kekeshici.com

        

睢景臣


        

高祖还乡


        【哨遍】社长排门告示:但有的差使无推故。这差 使不寻俗,一壁厢纳草除根,一边又要差夫,索应付。又 言是车驾,都说是銮舆,今日还乡故。王乡老执定瓦台 盘,赵忙郎抱着酒葫芦。新刷来的头巾,恰糨来的绸衫, 畅好是妆幺大户。
        【耍孩儿】瞎王留引定伙乔男女,胡踢蹬吹笛擂鼓。 见一颩人马到庄门,匹头里几面旗舒:一面旗白胡阑套住 个迎霜兔,一面旗红曲连打着个毕月乌,一面旗鸡学舞, 一面旗狗生双翅,一面旗蛇缠葫芦。
        【五煞】红漆了叉,银铮了斧。甜瓜苦瓜黄金镀。明 晃晃马��枪尖上挑,白雪雪鹅毛扇上铺。 这几个乔人物, 拿着些不曾见的器仗,穿着些大作怪衣服。
        【四煞】辕条上都是马,套顶上不见驴,黄罗伞柄天生 曲。车前八个天曹判,车后若干递送夫。更几个多娇女, 一般穿着,一样妆梳。
        【三煞】那大汉下的车,众人施礼数。那大汉觑得人 如无物。众乡老展脚舒腰拜,那大汉挪身着手扶。猛可 里抬头觑,觑多时认得,险气破我胸脯!
        【二煞】你身须姓刘,你妻须姓吕。把你两家儿根脚 从头数。你本身做亭长,耽几盏酒。你丈人教村学,读几 卷书。曾在俺庄东住,也曾与我喂牛切草,拽坝扶锄。
        【一煞】春采了桑,冬借了俺粟,零支了米麦无重数。 换田契强秤了麻三秤,还酒债偷量了豆几斛。有甚胡涂 处? 明标着册历,现放着文书。
        【尾声】少我的钱,差发内旋拨还欠我的粟,税粮中私 准除。只道刘三,谁肯把你揪捽住? 白甚么改了姓、更了 名,唤做汉高祖!

        【注释】①社:古代乡村组织。元代五十家为一社。②一壁厢纳草除根:一壁 厢,一边,一方面。纳草,交纳草料。除根,除去草根。③车驾、銮舆:古代往往以“车 驾”、“銮舆”等代指皇帝。车驾就是车子,舆也是车子,銮是皇帝车上的铃。
        【鉴赏】汉高祖十二年(前195)十月,刘邦平定淮南王英布后,途经故 乡沛县,在家乡逗留了十几天。《史记》《汉书》都记载“高祖还乡”这桩历史 事实。如《史记·高祖本纪》记载:“高祖置酒沛宫,悉召故人父老子弟纵 酒,得沛中儿百二十人,教之歌。酒酣,高祖击筑,自为歌诗曰:‘大风起兮 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令儿皆知习之。”
        元曲中写“高祖还乡”这件事的很多,有白朴的《高祖归庄》,张国宾的 《歌大汉高祖还乡》等,但睢景臣的这首《高祖还乡》是技压群芳之作。
        不同于史书的第三人称全知叙事,散曲采取第三人称限知叙事,因此 作品一开始造成了很强的悬念,先写乡里的头面人物忙得不亦乐乎,接着 铺写一颩人马的热闹仪仗,最后作者解开了悬念,是刘三衣锦回乡。作者 在结尾开了一个大玩笑,以乡民的口吻问道:“白甚么改了姓、更了名,唤做 汉高祖!”其实,汉高祖是刘邦死后的尊号,作者之所以故意把这尊号放在 刘邦生前,一则是因为这个尊号已为民众所熟悉,这里不妨借用一下;二则 惟妙惟肖地刻画了乡人的心理,即觉得刘三这个无赖为了赖账,竟然要用 死人的尊号,从而造成了极强的喜剧效果。
        作品用一个没有文化、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人的视角来描写“高祖还乡” 那种威严盛大的场面,就像通过哈哈镜观察世界一样,一切都走了形。如 月旗被看作是“白胡阑套住个迎霜兔”、日旗被看作是“红曲连打着个毕月 乌”,凤旗被看作是“一面旗鸡学舞”,飞虎旗被看作是“一面旗狗生双翅”, 蟠龙旗被看作是“一面旗蛇缠葫芦”。本来极为威严盛大的礼仪场面,在王 乡老、赵忙郎等看来顿时变得极其粗俗卑劣,转化成为一幕滑稽可笑的闹 剧,从而解构了中国传统根深蒂固的礼仪文化和帝王神圣。
        在中国古代社会中,礼仪文化根本上是一种权力文化。礼仪之所以被 历朝统治者强调,首先就是帝王权力的需要。“三礼”之首的《周礼》“设官 分职”的权力分布图,提供了一个完备的体制化的权力谱系。皇帝的神圣 性主要是通过礼仪包装出来的。专制社会的礼仪文化根本在于要制定一 种秩序,支撑专制权力,彰显皇帝权威。
        本曲的深刻正在于以一个没有文化的乡下人的视角来解构传统礼仪 文化。因为在中国古代专制社会里,权力总是与知识携手并进,利用知识 文化来加强社会控制。以儒家思想为代表的知识文化已被专制权力扭曲, 已不再是客观的、中立的。民众对于知识的追求并没有达成一种客观真 理,也没有建立和肯定一个自由的主体来认识世界、掌握世界,反而是制造 与日俱增的奴性,屈从权力野蛮和狂暴的本质。
        总的来说,这部作品与人们的常识和习惯产生了很不协调的尖锐矛 盾,达到对专制皇权和礼仪文化的嘲弄与讽刺。在中国古代像这样思想如 此深刻的作品并不多,这也难怪钟嗣成在《录鬼簿》中高度的评价这部作品 “制作新奇,诸公皆出其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