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村
吴伟业
枳篱茅舍掩苍苔,乞竹分花手自栽。不好诣人贪客过,惯迟作答爱书来。闲窗听雨摊诗卷,独树看云上啸台。桑落酒香卢桔美,钓船斜系草堂开。
据张大纯《采风类记》:“梅村在(江苏)太仓卫东,本王铨部士骐(世贞子)旧业,名贲园。吴祭酒伟业拓而新之,改今名。有乐志堂、梅花庵、娇雪楼、鹿桥溪舍、桤亭、苍溪亭诸胜。”可见这是一处不小的庄园。又据顾师轼《梅村先生年谱》,崇祯甲申(1644)正月吴已居梅村。此诗当作于其时。时当明亡前夕,作者因父死居太仓守制。诗写家居生活的情趣。
“枳篱茅舍掩苍苔,乞竹分花手自栽。”二句所写,正是初置庄园的情景,茅屋、枳篱、苍苔既见其地的幽清,也可见别业就荒的情景。购置之后,当有一番修葺。竹是乞得,花乃分赠,均不破费,可见诗人与周围地主的关系。仿佛杜甫当年在蜀,背郭堂成,四处乞觅桃、竹、松、桤而植之,沉浸于新居乔迁之乐。“手自栽”是自己动手,如此方能称心如意,大有吾爱吾庐之情。“梅村”就这样落成,诗人有找到归宿之感,因以自号,诗题《梅村》,也是诗人的自画像。
“不好诣人贪客过,惯迟作答爱书来。”二句写居梅村时诗人的意态。看来大有违于“礼尚往来”的人之常情,却十分真实地写出了一种人生况味。盖诗人当时的兴趣中心只在“梅村”,“不好诣人”应是实情,但他又并不反对(甚至是很欢迎)客人来分享他的快乐。他是那样自满自足,懒于人情往还,“惯迟作答”(不爱回信)又并不是息交绝游,相反,还希望多收几封信(“爱书来”),借以了解人间信息。总之,两句写出的是一种随缘自适,隐不绝俗的快乐。“不好”与“贪”、“惯迟”与“爱”,矛盾对立中有依存,是一种典型的“自我中心”的生活方式。在世间持这种态度的人历来就有,然而能道出个中情趣的只有这两句诗,故可圈可点。
“闲窗听雨摊诗卷,独树看云上啸台。”前二句偏重写心理,这两句偏重于写行动,但趣味都在自得其乐。读诗是一种乐趣,而闲窗雨声是大自然的“诗”,故“听雨”更是一种乐趣;作文是一种乐趣,而高空行云是大自然的“文”,故“看云”更是一种乐趣。诗人登高舒啸,临风赋诗的悠闲形象,在诗中呼之欲出。“桑落酒香卢桔美,钓船斜系草堂开。”刘绩《霏雪录》云:“河东桑落坊有井,每至桑落时,取水酿酒,甚美,故名桑落酒。”司马相如《上林赋》云:“卢桔夏熟”。注谓:“枇杷也。”则上句所写,乃“梅村”之美食;而下句“钓船斜系”还暗示水乡游鱼之丰。则“梅村”之乐,可以终老矣。“草堂开”三字最后点题,表明这是新居落成时的题咏。不管是“草堂”字面,还是这首律诗的风格,都令人联想到杜甫漂泊西南,定居成都那一段所写的七律(“万里桥西一草堂,百花潭水即沧浪”等)。
正如不能从草堂风景诗概括杜甫生活全貌一样,我们也不能仅从这首诗的描写中去勾画吴梅村当时的生活思想轮廓。这只是梅村的一个方面。生活在明清易代之紧要关头的他,也不可能终日都这样超脱。虽然他努力以“梅村”作为逋逃薮,然而,从“独树看云上啸台”(此句用阮籍登台长啸典故)等句中还是流露出孤寂情怀。住进“梅村”,“不好诣人”、“惯迟作答”,是否还有更多的缘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