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居初夏午睡起
杨万里
梅子留酸软齿牙,芭蕉分绿与窗纱。日长睡起无情思,闲看儿童捉柳花。
夏日午觉醒后,不免仍存睡意,没有心思干事,而诗人当时丁忧家居,处于闲适的生活中,“日长睡起无情思”便是实感。然而此诗的好处却在从无情思中翻出许多情思,而又不动声色。善于捕捉琐细的题材和描写细腻的生活感受,原是杨万里的特长啊。
诗人在午睡前可能饮过酒,并食梅解酲,故一觉醒后,齿间尚有余酸。这种感觉本难名状,大致上下牙接触有不适感,不能咀嚼硬物,俗语谓之“倒牙”,而一个“软”字,恰好写出了这种感觉。这是醒后的第一感觉——味的感觉。古人窗纱多用绿色,日子久后便会褪色,而盛夏芭蕉浓绿充盈,掩映窗外,就使得窗纱变深,似乎是芭蕉分给它一些绿色。这是醒后另一感觉——属于视觉。两句中“留”“分”二字,赋客观以主动,很有情趣。以下就垫了“日长睡起无情思”一句,绝句作法以第三句为转关,第四句则是结穴所在——“闲看儿童捉柳花”。户外儿戏当然是诚斋看到的眼前事,而在造语上,则本白居易“谁能更逐儿童戏,闲看儿童捉柳花”。但白诗表达的是一种清醒的遗憾,此诗易“谁能”为“闲看”,在无法参与之外,别有歆羡之意在,诗人至少在感情上参与儿戏,并得到重返天真的乐趣。
人生旅途中,成人者的最大遗憾,莫过于丧失了早年的那份童心、童真与童趣。不少诗人画家,只能通过笔来追摩重温那已逝的清景,近人如知堂《儿童杂事诗》、子恺漫画,皆有妙谛。中国古代诗人兴趣在此的并不多,著名的如左思《娇女诗》、杜甫《北征》片断、李商隐《骄儿诗》等,代不数人,人不数作。而诚斋绝句中却有不少儿童题材的传神之作,如此诗,究其创作动机或并不起于午睡后的烦闷,而起于后来见到儿戏时瞬间的精神交通,儿童的天真无闷与成人生活中的虚假无聊,适成鲜明对照,诗人由此得到一种感召和精神上的复归。据说张浚读此诗,赞道:“廷秀胸襟透脱矣!”当是就这种自我超越而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