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至
李冶
至近至远东西,至深至浅清溪。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
诗歌要用形象思维,唐诗很重形象思维,这是尽人皆知的,但又很难执一而论。相对于散文来说,诗固然以意象见长;而相对于绘画、音乐来说,诗显然还是以共理性内容取胜的,这首六言绝句就很有哲理意味。由于首字“至”在诗中反复出现八次,故题名“八至”,这在文人诗中很别致。
“至近至远东西”,说的是一个浅显而深奥的道理。东、西是两个相对的方位,没有位置、距离的规定性。地球上除南北极,任何地点都具有这两个方向。二物并置不取南北走向,则此二物已有一东一西的区别了,所以“东西”说近也近,可以间隔为零,“至近”之谓也。如两物沿此两向渐去渐远,可至无穷,却仍不外乎一东一西,可见“东西”说远也远,乃至“至远”。这“至近至远”统一于“东西”,是常识,却具有深刻的辩证法。
“至深至浅清溪”,清溪不比江河湖海,“浅”是实情,是其所以为溪的特征之一。然而,它又有“深”的假象,特别是水流缓慢近于清池的溪流,可以倒映云鸟、涵泳星月,形成上下天光,令人莫测浅深。如果说前一句讲的是事物的远近相对的道理,这一句则涉及现象与本质的矛盾统一,属于辩证法的不同范畴,绝不是简单重复。诗人想得很深。而且这一句在道理上更容易使人联想到世态人情。总此两句对全诗结穴的末句都具有兴的意味。
“至高至明日月”,相对于前后的诗句,第三句也许是最肤浅的。“高”是取决于天体与地球的相对距离,而日月本不一样。“明”指天体发光的强度,月借日的光,二者更不一样。但是日月同光是人们的感觉,日月并举是向有的惯例,以此入诗,倒也无可挑剔。这个随口道出的句子,在全诗结构上还自有妙处。警句太多容易使读者因理解而费劲,不见得就好,而警句之间穿插一个平凡的句子,恰有松弛心力、以便再度使之集中的调节功能,有为全诗生色。
前三句虽属三个范畴,而它们偏于物理则一,唯有末句专就人情言之,显然是全诗结穴所在——“至亲至疏夫妻”。
当代某些人类学者试图以人的空间需求来划分亲疏关系。而夫妻关系是属于“密切空间”的,特别是谈情说爱之际。按照这样的看法,真是“至亲”莫如夫妻。然而世间的事情往往是复杂的,伉俪情深固然有之,貌合神离而同床异梦者也大有人在。夫妻间也有隐私,也有利害冲突,也有反目成仇的案例——所谓“爱有多深,恨有多深”。有的则从来没有爱过。在封建社会由于夫为妻纲,不平等的地位造成不和谐的关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造成没有爱情的婚姻。而女子的命运往往悲苦。这些都是所谓“至疏”的社会根源。
如果说诗的前两句妙在饶有哲理和兴义,则末句之妙,专在针砭世情,极为冷峻。作者是一位女冠,与男士们有些交往,却皈依道教,这诗该是有感而发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