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石《思王逢原三首(其二)》

蓬蒿今日想纷披，冢上秋风又一吹。②

妙质不为平世得，微言惟有故人知。③

庐山南堕当书案，湓水东来入酒卮。④

陈迹可怜随手尽，欲欢无复似当时。

【注释】 ①王逢原：北宋诗人王令，字逢原。②蓬蒿：两种野草。纷披：散乱的样子。暗用《礼记·檀弓》“朋友之墓，有宿草(陈根草)而不哭焉”句意。③妙质：不平凡的、优秀的资质。原诗第一首有“便恐世间无妙质，鼻端从此罢挥斤”句，故知此处“妙质”亦暗用《庄子》中匠石运斤成风的故事，意为世人不能像匠石深知郢人那样理解王逢原。微言：精微的言论。暗用《汉书·艺文志》“仲尼(孔子)没而微言绝”句意。故人：指作者自己。④“庐山”句：嘉祐三年(1058)，王安石提点江东刑狱，按临鄱阳，王令曾去鄱阳与安石聚会。湓水：源出江西瑞昌西清湓山，东流经九江城下。酒卮(zhi支)：酒器。

【译文】 我想那纷乱的野草，今日已长满你坟墓周围;荒原上，萧瑟秋风又一度悲吹。你美妙的资质，没能够在这太平盛世发挥;只有我这样的老朋友，才深知你言论的精微。追忆前年我俩在鄱阳聚会，那向南倾侧的雄奇庐山，正好同我们的书案相对;湓水滔滔东来，像是流入了我们的酒杯。呵，一切旧事，都随你的离世而烟消云散;昔日的欢乐，从此化作我深沉的悲哀！

(陶文鹏译)

【集注】 近·陈衍：“《酬朱昌叔七律》后四句云：‘山蟠直渎输淮口，水抱长干转石头;乘兴舟舆无不可，春风从此与公游。’《思王逢原》七律，后四句云：‘庐山南堕当书案，湓水东来入酒卮;陈迹可怜随手尽，欲欢无复似当时。’两诗同一用笔用意，但一将来，一已往，一满意，一悲伤耳。”(《石遗室诗话》十七)

近·陈衍：“学古人总要能变化。王荆公《思王逢原》云：‘庐山南堕当书案，湓水东来入酒卮。’非从‘沱水流中座，岷山到北堂’来乎？……但‘庐山’一联视‘沱水’一联无不及。”(《石遗室诗话》二十四)

近·陈衍：“五六写出逢原为闲气所钟。”(《宋诗精华录》卷二)今·程千帆：“第二联写人才难得，知人不易，关合彼我，力透纸背;虽若发论，实则抒怀。正是在这些地方，宋人力破唐人余地。”(《古诗今选》第479页)

今·王镇远：“此诗通首以第二人称的口气出之，如对故友倾诉衷肠，因而读来侧然感人。短短八句中，有写景，有议论，有回忆，有感叹，运用了想象、使事、对比等手段，总之，体现了王安石高超的律诗技艺，所以有人以此诗为他七律的压卷之作，恐也是不无道理的。”(《宋诗鉴赏辞典》第204页)

【总案】 王令，是王安石的连襟，也是志同道合的好友。然而，这位具有高尚节操和卓越才华的诗人，还未及为国家和人民施展抱负建功立业，不幸于嘉祐四年(1059)秋病逝，年仅二十八岁。对此，王安石怀着深沉的悲痛。第二年秋天，写下了三首悼念故友的七律，这是其中的第二首。诗中痛悼高才埋没，伤叹知己夭折，字字句句，俱自肺腑中流泻而出。故而动人心弦，催人泪下。诗仅八句，有写景，有议论，有抒情，而在这些写景、议论、抒情的诗句之中，又深蕴着对王令的品行、情操，才华的赞扬，并令人联想到他们当日情投意合、肝胆相照的诚笃友情。正如清人贺裳所评：“读临川诗，常令人寻绎于语言之外。”(《载酒园诗话》) 56个字，包涵着丰厚的思想感情。而其想象的奇警，对比的强烈，用事的精妙无迹，都显示出作者驾驭七律的高超技巧，称得起是千古传诵的杰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