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锜(公元1098—1162年)，字信叔，德顺军(今甘肃静宁)人，南宋时期著名抗金将领。出生将门，自幼勇武，精于骑射。宣和年间，任閤门祗侯。建炎初年升任閤门宣赞舍人，继而出知岷州(今甘肃岷县)，为陇右都护，多次击兵西夏军队，颇有威名。张浚宣抚陕西，任为泾原经略使兼知渭州(今甘肃平凉)。建炎四年(公元1130年)，任一路主将，参与富平大战，战果颇丰，终因张浚等指挥失当，导致失败。后因救援环州(今甘肃环县)失误，贬知绵州(今四川绵阳)兼沿边安抚。绍兴三年(公元1133年)，升任川陕宣抚司统制，继入京(今浙江杭州)领宿卫亲军。十年，宋金达成和议，金以三京归宋，刘锜任东京副留守，率八字军赴任。五月，金撕毁协议，大举攻宋。刘锜进入顺昌(今安徽阜阳)，组织防御，大败金兵精锐10余万人，取得顺昌大捷。以功授武泰军节度使，侍卫马军都虞侯、知顺昌府、沿淮制置使。十一年，与张浚、杨沂中会师援淮西，三败金兵。刘锜以顺昌之捷骤贵，遭秦桧、张浚所忌，被夺去兵权，知荆南府。三十一年，金兵再次大举南下攻宋，奉命任江、淮、浙西制置使，进屯扬州，节制各路兵马。后因病情加重，退至京口，求解兵柄。三十二年忧愤而死。谥“武穆”。



〔正史〕



刘锜字信叔，德顺军人，沪川军节度使仲武第九子也。美仪状，善射，声如洪钟。尝从仲武征讨，牙门水斛满，以箭射之，拔箭水注，随以一矢窒之，人服其精。宣和①间，用高俅荐，特授閤门祗侯。

高宗②即位，录仲武后，锜得召见，奇之，特授閤门宣赞舍人，差知岷州，为陇右都护，与夏人战屡胜，夏人儿啼，辄怖之曰：“刘都护来!”张浚宣抚陕西，一见奇其才，以为泾原经略使兼知渭州。浚合五路师溃于富平，慕洧以庆阳叛，攻环州。浚命救之，留别将守渭，自将救环。未几，金攻渭，锜留李豢琪捍洧，亲率精锐还救渭，已无及，进退不可，乃走德顺军。彦琪遁归渭，降金。锜贬秩知绵州兼沿边安抚。

绍兴三年③复官，为宣抚司统制。金人攻拔和尚原，乃分守陕、蜀之地。会使者自蜀归，以锜名闻。召还，除带御器械，寻为江东路副总管。六年，权提举宿卫亲军。帝驻平江，解潜。王彦两军交斗，俱罢，命锜兼将之。锜因请以前护副军及马军，通为前、后、左、右、中军与游奕，凡六军，每军千人，为十二将。前护副军，即彦八字军也。于是锜始能成军，扈从赴金陵。七年，帅合肥：八年，戍京口。九年，擢果州团练使。龙神卫四厢都指挥使，主管侍卫马军司。

十年，金人归三京，充东京副留守，节制军马，所部八字军才三万七千人，将发，益殿司三千人，皆携其孥，将驻于汴，家留顺昌。锜自临安溯江绝淮，几二千二百里。至涡口，方食，暴风拔坐帐，锜曰：“此贼兆也，主暴兵。”即下令兼程而进，未至，五月，抵顺昌三百里，金人果败盟来侵。

锜与将佐舍舟陆行，先趋城中。庚寅，谋谍金人入东京。知府事陈规见锜问计，锜曰：“城中有粮，则能与君共守。”规曰：“有米数万斛。”曰：“可矣。”时所部选锋、游奕两军及老稚辎重，相去尚远，遣骑趣之，四鼓乃至。及旦得报，金骑已入陈。

锜与规议敛兵入城，为守御计，人心乃安。召诸将计事，皆曰：“金兵不可敌也，请以精锐为殿，步骑遮老小顺流还江南。”锜曰“吾本赴官留司，今东京虽失，幸全军至此，有城可守，奈何弃之?吾意已决，敢言去者斩!”惟部将许清号“夜叉”者奋曰：“太尉奉命副守汴京，军士扶携老幼而来，今避而走，易耳。然欲弃父母妻子则不忍;欲与偕行，则敌翼而攻，何所逃之?不如相与努力一战，于死中求生也。”议与锜合。锜大喜，凿舟沉之，示无去意。置家寺中，积薪于门，戒守者曰：“脱有不利，即焚吾家，毋辱敌手也。”分命诸将守诸门，明斥堠，募土人为间探。于是军士皆奋，男子备战守，妇人砺刀剑，争呼跃曰：“平时人欺我八字军，今日当为国家破贼立功。”

时守备一无可恃，锜于城上躬自督厉，取伪齐所造痴车，以轮辕埋城上;又撤民户扉，周匝蔽之;城外有民居数千家，悉焚之。凡六日粗毕，而游骑已涉颖河至城下。壬寅，金人围顺昌，锜豫于城下设伏，擒千户阿黑等二人，诘之，云：“韩将军营白沙涡，距城三十里。”锜夜遣千余人击之，连战，杀虏颇众。既而三路都统葛王裒以兵三万，与龙虎大王合兵薄城。锜令开诸门，金人疑不敢近。

初，锜傅城筑羊马垣，穴垣为门。至是，与清等蔽垣为阵，金人纵矢，皆自垣端轶著于城，或止中垣上。锜用破敌弓翼以神臂、强弩，自城上或垣门射敌，无不中，敌稍却。复以步兵邀击，溺河死者不可胜计，破其铁骑数千。特受鼎州观察使、枢密副都承旨、沿淮制置使。

时顺昌受围已四日，金兵益盛，乃移砦于东村，距城二十里。锜遣骁将净充阎壮士五百人，夜斫其营。是夕，天欲雨，电光四起，见辫发者辄歼之。金兵退十五里。锜复募百人以往，或请衔枚，锜笑曰：“无以枚也。”命折竹为嘂，如市井儿以为戏者，人持一以为号，直犯金营。电所烛则皆奋击，电止则匿不动，敌众大乱。百人者闻吹声即聚，金人益不能测，终夜自战，积尸盈野，退军老婆湾。

兀术在汴闻之，即索靴上马，过淮宁留一宿，治战具，备糗粮，不七日至顺昌。锜闻兀术至，会诸将于城上问策，或谓今已屡捷，宜乘此势，具舟全军而归。锜曰：“朝廷养兵十五年，正为缓急之用，况已挫贼锋，军声稍振，虽众寡不侔，然有进无退。且敌营甚迩而兀术又来，吾军一动，彼蹑其后，则前功俱废。使敌侵轶两淮，震惊江、浙，则平生报国之志，反成误国之罪。”众皆感动思奋，曰：“惟太尉命。”

锜募得曹成等二人，谕之曰：“遣汝作间，事捷重尝，第如我言，敌必不汝杀。今置汝绰路骑中，汝遇敌则佯坠马，为敌所得。敌帅问我何如人，则曰：‘太平边帅子，喜声伎，朝廷以两国讲好，使守东京图逸乐耳。”已而二人果遇敌被执，兀术问之，对如前。兀术喜曰：“此城易破耳。”即置鹅车炮具不用。翌日，锜登城，望见二人远来，缒而上之，乃敌械成等归，以文书一卷系于械，锜惧惑军心，立焚之。

兀术至城下，责诸将丧师，众皆曰：“南朝用兵，非昔之比，元帅临城自见。”锜遣耿训以书约战，兀术怒曰：“刘锜何敢与我战，以吾力破尔城，直用靴尖趯倒耳。”训曰：“太尉非但请与太子战，且谓太子必不敢济河，愿献浮桥五所，济而大战。”兀术曰：“诺。”乃下令明日府治会食。迟明，锜果为五浮桥于颖河上，敌由之以济。

锜遣人毒颍上流及草中，戒军士虽渴死，毋得饮于河者;饮，夷其族。敌用长胜军严阵以待，诸酋各居一部。众请先击韩将军，锜曰：“击韩虽退，兀术精兵尚不可当，法当先击兀术。兀术一动，则余无能为矣。”

时天大暑，敌远来疲敝，锜士气闲暇，敌尽夜不解甲，锜军皆番休更食羊马垣下。敌人马饥渴，食水草者辄病，往往困乏。方晨气清凉，锜按兵不动，逮未、申间，敌力疲气索，忽遣数百人出西门接战。俄以数千人出南门，戒令勿喊，但以锐斧犯之。统制官赵撙、韩直身中数矢，战不肯已，士殊死斗，入其阵，刀斧乱下，敌大败。是夕大雨，平地水深尺余。乙卯，兀术拔营北去，锜遣兵追之，死者万数。

方大战时，兀术被白袍，乘甲马，以牙兵三千督战，兵皆重铠甲，号“铁浮图”;戴铁兜牟，周匝缀长檐。三人为伍，贯以韦索，每进一步，即用拒马拥之，人进一步，拒马亦进，退不可却。官军以枪标去其兜牟，大斧断其臂，碎其首。敌又以铁骑分左右翼，号“拐子马”，皆女真为之，号“长胜军”，专以攻坚，战酣然后用之。自用兵以来，所向无前;至是，亦为锜军所杀。战自辰至申，敌败，遽以拒马木障之，少休。城上鼓声不绝，乃出饭羹，坐饷战士如平时，敌披靡不敢近。食已，撤拒马木，深入斫敌，又大破之。弃尸毙马，血肉枕藉，车旗器甲，积如山阜。

初，有河北军告官军曰：“我辈元是左护军，本无斗志，所可杀者两翼拐子马尔。”故锜兵力击之。兀术平日恃以为强者，什损七八，至陈州，数诸将之罪，韩常以下皆鞭之，乃自拥众还汴。捷闻，帝喜甚，授锜武泰军节度使、侍卫马军都虞侯、知顺昌府、沿淮制置使。

是役也，锜兵不盈二万，出战仅五千人。金兵数十万营西北，互十五里，每暮，鼓声震山谷，然营中喧哗，终夜有声。金遣人近城窃听，城中肃然，无鸡犬声。兀术帐前甲兵环列，持烛照夜，其众分番假寐马上。锜以逸待劳，以故辄胜。时洪皓在燕密：“奏顺昌之捷，金人震恐丧魄，燕之重宝珍器，悉徙而北，意欲捐燕以南弃之。”故议者谓是时诸将协心，分路追讨，则兀术可禽，汴京可复;而王师亟还，自失机会，良可惜也。

七月，命为淮北宣抚判官，副杨沂中，破敌兵于太康县。未几，秦桧请令沂中还师镇江，还太平州，岳飞以兵赴行在，出师之谋寝矣。

十一年④，兀术复签两河兵，谋再。帝亦测知敌情，必不一挫遂已，乃诏大合兵于淮西以待之。金人攻庐、和二州，锜自太平渡江，抵庐州，与张俊、杨沂中会。而敌已大入，锜据东关之险以遏其冲，引兵出清溪，两战皆胜。行至柘皋，与金人夹石梁河而阵。河通巢湖，广二丈，锜命曳薪叠桥，须臾而成，遣甲士数队路桥卧枪而坐。会沂中、王德、田师中、张子盖军俱至。

翌日，兀术以铁骑十万分为两隅，夹道而阵。德薄其右隅，引弓射一酋毙之，因大呼驰击，诸军鼓噪。金人以拐子马两翼而进。德率众麈战，沂中以万兵各持长斧奋击之，敌大败;锜与德等追之，又败于东山。敌望见曰：“此顺昌旗帜也。”即退走。

锜驻和州，得旨，乃引兵渡江归太平州。时并命三帅，不相节制。诸军进退多出于张俊，而锜以顺昌之捷骤贵，诸将多嫉之。俊与沂中为腹心，而与锜有隙，故柘皋之尝，锜军独不与。

居数日，议班师，而濠州告急。俊与沂中、锜趋黄连埠援之，距濠六十里，而南城已陷。沂中欲进战，锜谓俊曰：“本救濠，今濠已失，不如退师据险，徐为后图。”诸将曰：“善。”三帅鼎足而营，或言敌兵已去，锜又谓曰：“敌得城而遽退，必有谋也，宜严备之。”俊不从，命沂中与德将神勇步骑六万人，直趋濠州，果遇伏败还。

迟明，锜军至藕塘，则沂中军已入滁州，俊军已入宣化。锜军方食，俊至，曰：“敌兵已近，奈何?”锜曰：“杨宣抚兵安在?”俊曰：“已失利还矣。”锜语俊：“无恐，锜请以步卒御敌，宣抚试观之。锜麾下皆曰：“两大帅军已渡，我军何苦独战?”锜曰：“顺昌孤城，旁无赤子之助，吾提兵不满二万，犹足取胜;况今得地利，又有锐兵邪?”遂设三覆以待之。俄而俊至，曰：“谍者妄也，乃戚方殿后之军尔。”锜与俊益不相下。

一夕，俊军士纵火劫锜军，锜擒十六人，枭首槊上，余皆逸。锜见俊，俊怒谓曰：“我为宣抚，尔乃判官，何得斩吾军?”锜曰：“不知宣抚军，但斩劫砦贼尔。”俊曰：“有卒归，言未尝劫砦。”呼一人出封。锜正色曰：“锜为国家将帅，有罪，宣抚当言于朝，岂得与卒伍对事?”长揖上马去。已，皆班师，俊、沂中还朝，每言岳飞不赴援，而锜战不力。秦桧主其说，遂罢宣抚判官，命知荆南府。岳飞奏留锜掌兵，不许，诏以武泰之节提举江州太平观。

锜镇荆南凡六年，军民安之。魏良臣言锜名将，不当久闲。乃命知潭州，加太尉，复帅荆南府。江陵县东有黄潭，建炎间，有司决水入江以御盗，由是夏秋涨溢，荆、衡间皆被水患。锜始命塞之，斥膏腴田数千亩，流民自占者几千户。诏锜遇大礼许奏文资，仍以其侄汜为江东路兵马副都监。

三十一年⑤，金主亮调军六十万，自将南来，弥望数十里，不断如银壁，中外大震。时宿将无在者，乃以锜为江、淮、浙西制置使，节制逐路军马。八月，引兵屯扬州，建大将旗鼓，军容甚肃，观者欢息。以兵驻清河口，金人以毡裹船载粮而来，锜使善没者凿沉其舟。锜自楚州退军召伯镇，金人攻真州，锜引兵还扬州，帅刘泽以城不可守，请退军瓜洲。金万户高景山攻扬州，锜遣员琦拒于皂角林，陷围力战，林中伏发，大败之，斩景山，俘数百人。捷奏，赐金五百两、银七万两以犒师。

先是，金人议留精兵在淮东以御锜，而以重兵入淮西。大将王权不从锜节制，不战而溃，自清河口退师扬州，以舟渡真。扬之民于江之南，留兵屯瓜洲。锜病，求解兵柄，留其侄汜以千五百人塞瓜洲渡，又令李横以八千人固守。诏锜专防江，锜遂还镇江。

十一月，金人攻瓜洲，汜以克敌弓射却之。时知枢密院事叶义问督师江。淮，至镇江，见锜病剧，以李横权锜军。义问督镇江兵渡江，众皆以为不可，义问强之。汜固请出战，锜不从，汜拜家庙而行。金人以重兵逼瓜洲，分兵东出江皋，逆趋瓜洲。汜先退，横以孤军不能当，亦却，失其都统制印，左军统制魏友、后军统制王方死之，横、汜仅以身免。

方诸军渡江而北也，锜使人持黄、白帜登高山望之，戒之曰：“贼至举白帜，合战举二帜，胜则举黄帜。”是日二帜举，逾时，锜曰：“黄帜久不举，吾军殆矣。”锜愤懑，病益甚。都督府参赞军事虞允文自采石来，督舟师与金人战。允文过镇江，谒锜问疾。锜执允文手曰：“疾何必问。朝廷养兵三十年，一技不施，而大功乃出一儒生，我辈愧死矣!”

召诣阙，提举万寿观。锜假都亭驿居之。金之聘使将至，留守汤思退除馆以待，遣黄衣谕锜徙居别试院，锜疑汜累己，常惧有后命。三十二年⑥闰二月，锜发怒，呕血数升而卒。赠开府仪同三司，赐其家银三百两，帛三百匹。后谥武穆。

锜慷慨深毅，有儒将风。金主亮之南也，下令有敢言锜姓名者，罪不赦。枚举南朝诸将，问其下孰敢当者，皆随姓名其答如响，至锜，莫有应者。金主曰：“吾自当之。”然锜卒以病不能成功。世传锜通阴阳家行师所避就，锜在扬州，命尽焚城外居屋，用石灰尽白城壁，书曰：“完颜亮死于此。”金主多忌，见而恶之，遂居龟山，人众不可容，以致是变云。

《宋史》卷三六六

〔注 释〕



①宣和：宋徽宗赵佶的年号，公元1119—1125年使用。②高宗：南宋的建立者赵构，公元1127—1162年在位。③绍兴三年：公元1133年。绍兴，南宋高宗赵构的第2个年号。④十一年：即绍兴十一年，公元1141年。⑤三十一年：即绍兴三十一年，公元1161年。⑥三十二年：公元1162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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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锜，字信叔，甘肃静宁人。泸川军节度使刘仲武第九子也。美仪状，善射，声如洪钟。尝从仲武征讨，牙门水斛满，以箭射之，拔箭水注，随以一矢窒之，人服其精。

宣和间，特授阖门祗侯①。高宗即位，锜得召见，奇之，特差为陇右都护。与夏人战，屡胜。夏人儿啼，辄怖之曰“刘都护来”!帝驻平江，解潜、王彦两军交斗，俱罢，命锜兼将之。锜始能成军，扈从赴金陵。

绍兴十年，金人归三京，乃以锜充东京副留守，节制马军。所部八字军②才三万七千人。锜自临安溯江绝淮，至涡口，方食，忽暴风拔坐帐，锜曰：“此贼兆也，主暴兵。”即下令兼程而进，抵顺昌三百里，金人果败盟③来侵。锜遂与将佐舍舟陆行，先趋城中，问知府陈规曰：“城中有粮否?有则能与君共守。”规曰：“有米数万斛。”锜曰：“可矣!”因遣骑促所部将士及老稚辎重连夜至。及旦，报金骑已入阵。锜遂敛兵入城为守御计，人心乃安。众计事，皆曰：“金兵不可敌也，请以精锐为殿，令步骑遮老小顺流还江南。”锜曰：“吾本赴官留司，今东京虽失，幸全军至此，有城可守，奈何弃之?吾意已决，敢言去者斩!”惟部将许清议与锜合，锜大喜，凿舟沉之，示无去意。置家寺中，积薪于门，戒守者曰：“脱有不利，即焚吾家，勿辱敌手。”乃分令诸将守诸门，再三鼓励，于是军中争呼跃曰：“平时人欺我八字军，今日当为国家破贼立功。”未几，金人围顺昌④，锜预于城下设伏，擒千户阿黑等二人，诘之，知虏营白沙涡，距城三十里，锜夜遣千余人击之，连战，杀敌颇众。既而敌三路合兵薄城，锜令开诸门，金人疑不敢进。初，锜傅城筑牛马垣为门，至是，蔽门为阵，金人纵矢，皆自垣端轶著于地，或止中垣上。锜用破敌弓翼以神臂强弩，自城上或垣中射敌，无不中，敌稍却。复以步兵邀击，溺死河者不可胜计。时顺昌受围已四日，金兵益盛，乃移砦于东村，距城二十里。锜遣骁将阎充募壮士五百人，夜斫其营。是夕，天欲雨，电光四起，见辫发者辄歼之。金兵退十五里，锜复募百人以往，或请衔枚，锜笑曰：“无以枚也。”命折竹为器，如市儿吹以为戏者，人持一以为号，直犯金营。电所烛则奋击，电止匿不动，敌众大乱。百人闻吹器声即聚，金人益不能测。终夜自战，积尸盈野，退军老婆弯。兀术闻而自汴来，锜遣曹成等二人作间曰：“汝遇敌则佯坠马，为敌所得。敌问我何如人，则曰：太平边帅子，喜声伎，朝廷以两国讲和，使守东京，图逸乐耳。”已而二人果遇敌被执，兀术问之，对如前。兀术喜曰：“此城易破耳。”即置鹅车炮具不用。至城下，责诸将丧师，众皆曰：“南朝用兵，非往昔比，元帅临阵自见。”锜遣耿训以书约战，兀术怒曰：“刘锜何敢与我战，以吾力破尔城，直用靴尖趯倒耳。”训曰：“太尉非但请与太子战，且谓太子必不敢济河，愿献浮桥五所，济而大战。”兀术曰：“诺。”乃下令明日府治会食。迟明，锜果为五浮桥于颍河上，敌由之以济。锜因遣人毒颍上流及草中，戒战士虽渴死，勿得饮于河。敌严阵以待，诸酋各居一部。众请先击韩将军。锜曰：“击韩虽退，兀术精兵尚不可当，法当先击兀术。兀术一动，则余无能为矣。”时天大暑，敌远来疲弊，锜士气闲暇;敌昼夜不解甲，锜军皆更番休食牛马垣下。敌人马饥渴，食水草者辄病，往往困乏。方晨清气爽，锜按兵不动，逮未、申间，敌力疲气索，忽遣数百人出西门接战。俄以数千人出南门，戒令勿喊，但以锐斧犯之。士殊死战，入其阵，刀斧乱下，敌大败。锜遣兵追之，死者万数。方大战时，兀术以牙兵⑤三千督战，兵皆重铠甲，号“铁浮图”，戴铁兜鍪，周匝缀长檐，三人为伍，贯以韦索，每进一步，即用拒马拥之。官军乃以枪标去其兜鍪，大斧断其臂，碎其首。敌又以铁骑分左右翼，号“拐子马”，皆女真所为，号以“长胜军”，专以攻坚。自用兵以来，所向无前，至是亦为锜所杀，遂至大败，弃尸毙马，血肉枕藉，车旗器甲，积为山阜。兀术搴营还汴。是役也，锜兵不满二万，出战仅八千人，而金兵数十万，营西北，亘五十里，每暮，鼓声震山谷，营中讙哗，终夜不息。而锜城中，寂然无鸡犬声，以逸待劳，故能胜之。捷闻，帝喜甚。既而洪皓在燕归，密奏：“顺昌之捷，金人震恐，燕之重宝珍器悉徙而北，欲捐燕以南弃之，而王师急还，自失机会，良可惜也。”

十一年，兀术签两河兵，谋进举。乃诏大合兵于淮西以待之。金人攻庐、和二州，锜自太平渡江，抵庐州，据东关之险，两战皆胜之。行至柘皋，与金人夹石梁河⑥而阵。河广二丈，锜命曳薪垒桥，须臾而成，遣甲士数队逾桥卧枪而坐，会杨沂中、王德、田师中、张子孟三军俱至。翌日，兀术以铁骑十万分为两隅，夹道而阵。王德薄其右隅，引弓射一酋毙之，因大呼驰击，诸将鼓噪。金人以拐子马⑦两翼而进，杨沂中复以万兵各持长斧奋击之，敌大败。锜与德等追之，又败之于东山，敌望见曰：“此顺昌旗帜也。”即退去。

居数日，正议班师，而濠州告急，锜、俊、沂中等急趋黄连埠援之，距濠六十里，而南城已陷。沂中欲进战，锜谓俊曰：“本救濠，今濠已失，不如退师据险，徐为后图。”诸将曰：“善。”三帅鼎足而营，或言敌已去，锜又谓曰：“敌得城而遽退，必有谋也，宜严备之。”俊不从，命沂中与德将步骑六万人，直趋濠州，果遇伏败还。錡军至藕塘方食，俊遽至，曰：“敌兵已近，奈何?”锜语俊：“无恐，请以步卒御敌，宣抚试观之。”锜麾下皆曰：“两大帅军已渡，我军何苦独战?”锜曰：“顺昌孤城，旁无赤子之助，提兵不满二万，犹足取胜;况今得地利，又有锐兵耶?”俄而俊至，曰：“谍者妄也。”锜与俊益不相下。夕，俊军士纵火劫锜军，锜擒十六人，枭首槊上，余皆逸。锜见俊，俊怒曰：“我为宣抚，尔乃判官，何得斩吾军?”锜曰：“不知宣抚军，乃斩劫砦贼耳。”俊曰：“有卒归言，未尝劫砦。”呼一人出对。锜正色曰：“锜为国家将帅，有罪，宣抚当言于朝。岂得与卒伍对事。”长揖上马去。已，皆班师，俊、沂中还朝，每言锜战不力。秦桧主其说，遂罢宣抚判官，命知荆南府。后，魏良臣言锜名将，不当久闲。乃命知潭州，加太尉，复帅荆南府。

三十一年，金主亮调军六十万，自将南来，中外大震。时宿将无在者，乃以锜为江、淮制置使，节制诸路军马。锜引兵屯扬州，军容甚肃。金人以毡裹船，载粮而来，锜使善没者凿沉其舟。金高景山攻扬州，锜遣吴琦拒于皂角林，陷围力战，林中伏发，大败之，斩景山，俘数百人。捷奏，赐金五百两、银七万两以犒师。

锜病，求解兵柄，留其侄刘汜以千五百人塞瓜洲渡，又令李横以八千人固守。诏锜专防江，锜遂还镇江。时，叶义问督师江、淮，至镇江，见锜病剧，以李横权锜军。义问因督兵渡江，众皆以为不可，义问强之，不得已而行。及金人以重兵逼瓜洲，后军王方死之，横、汜仅以身免。方诸军渡江而北也，锜使人持黄、白旗登高山望之，戒曰：“贼至举白旗，合战举二旗，胜则举黄旗。”是日二旗举，逾时，锜曰：“黄旗久不举，吾军殆矣。”锜愤懑，病益甚。参军虞允文自采石督舟师与金人战，过镇江，谒锜问疾。锜执允文手曰：“疾何必问。朝廷养兵三十年，一技不施，而大功乃出一书生，我辈愧死矣!”发怒呕血数升而卒。赠开府仪同三司。

锜慷慨深毅，有儒将风，金主亮之南也，下令有敢言锜姓名者，罪不赦。枚举南朝诸将，问其下孰敢当者，皆随姓名答如响。独至锜，莫有应者。

断曰：

刘锜受命，节制东京。军名八字，三万余兵。绝淮而上，暴风勿惊。主有贼兆，金果败盟。顺昌既至，因趋入城。及旦敌合，百计战争。或伏擒敌，或夜斫营。或借电歼，或聚吹笙。使其不测，自战尸横。又示柔弱，令其骄盈。又毒水草，使其病生。晨凉不战，午疲急征。外兵震搅，内寂无声。故能大胜，捷奏帝廷。金谋再举，群帅列旌。顺昌旗号，一见远行。后屡合战，或输或赢。主谋不一，呕血命倾。

明·黄道周《广名将传》卷一四

〔注释〕



①阖门祗侯：阖门司官员。宋置12人，从八品。负责殿庭传宣赞引事务，与宣赞舍人并为阖职。②八字军：南宋初年抗金武装之一。南宋初，都统制王彦集河北、河东义士劲卒以抗金，其部曲相率刺面，作“赤心报国，誓杀金贼”八字，故号“八字军”。③败盟：撕毁盟约。④顺昌：府名，北宋政和六年(公元1116年)改颖州置，治所在今安徽阜阳。⑤牙兵：又称“牙军”，金军将领的帐下亲军。⑥石梁河：今安徽巢县、含山县界裕溪河。⑦拐子马：金天眷年间，宗弼为都元帅，以女真精骑组成“长胜军”，皆重铠，贯以韦索，三骑相连，号“拐子马”。骑分在右翼，专以攻坚，战酣然后用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