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祁(公元998—1061年)字子京，宋安州安陆(今湖北安陆)人。进士。历任知制诰、翰林学士等职。仁宗庆历五年(公元1045年)，诏修《唐书》，宋祁与欧阳修等人皆预修撰。历经17年，成书225卷。与《旧唐书》相比较，“事增于前，文省于旧”，体例上也有所创新。宋祁又能诗词，多写个人生活琐事，语言工丽，描写生动，致有“红杏枝头春意闹尚书”的雅称。有清人辑本《宋景文集》。



[正 史]



祁字子京，与兄庠同时举进士，礼部奏祁第一，庠第三。章献太后不欲以弟先兄，乃擢庠第一，而置祁第十。人呼曰“二宋”，以大小别之。释褐①复州军事推官。孙奭荐之，改大理寺丞、国子监直讲。召试，授直史馆，再迁太常博士、同知礼仪院。有司言太常旧乐数②增损，其声不和，诏祁同按试③。李照定新乐，胡瑗铸钟磬，祁皆典④之，事见《乐志》。预修《广业记》成，迁尚书工部员外郎、同修起居注、权三司度支判官。方陕西用兵，调费日蹙，上疏曰：

兵以食为本，食以货为资，圣人一天下⑤之具也。今左藏无积年之镪⑥，太仓⑦无三岁之粟，南方冶铜匮而不发⑧，承平如此，已自彫困，良田取之既殚⑨，用之无度也。朝廷大有三冗⑩，小有三费，以困天下之财。财穷用褊(11)，而欲兴师远事，诚无谋矣。能去三冗、节三费，专备西北之屯，可旷然高枕矣。

何谓三冗?天下有定官无限员，一冗也;天下厢军不任战而耗衣食，二冗也;僧道日益多而无定数，三冗也。三冗不去，不可为国。请断自今(12)，僧道已受戒具者姑如旧，其他悉罢还为民，可得耕夫织妇五十余万人，一冗去矣。天下厢军不择孱小尪弱而悉刺之(13)，才图供役(14)，本不知兵，又且月支禀粮，岁费库帛，数口之家，不能自庇，多去而为盗贼，虽广募之，无益也。其已在籍者请勿论，其他悉驱之南亩(15)，又得力耕者数十万，二冗去矣。国家郡县，素有定官，譬以十人为额，常以十二加之，即迁代、罪谪，随取之而有。今一官未阙，群起而逐之，州县不广于前，而官五倍于旧，吏何得不苟进，官何得不滥除。请诏三班审官院内诸司、流内铨明立限员，以为定法。其门阴(16)、流外、贡举等科，实置选限，稍务择人，俟有阙官(17)，计员补吏，三冗去矣。

何谓三费?一曰道场斋醮，无有虚日，且百司供亿(18)，至不可赀计。彼皆以祝帝寿、奉先烈、祈民福为名，臣愚以为此主者为欺盗之计尔。陛下事天地、宗庙、社稷、百神，牺牲玉帛，使有司端委奉之(19)，岁时荐之(20)，足以竦明德、介多福矣(21)，何必希屑屑之报哉(22)?则一费节矣。二曰京师寺观，或多设徒卒，添置官府，衣粮率(23)三倍他处。居大屋高庑，不徭不役，坐蠹齐民，其尤者也。而又自募民财，营建祠庙，虽曰不费官帑，然国与民一也，舍国取民，其伤一焉，请罢去之，则二费节矣。三曰使相节度，不隶藩要(24)。夫节相之建，或当边镇，或临师屯，公用之设，劳众而飨宾(25)也。今大臣罢黜，率叨恩除(26)，坐靡邦用(27)，莫此为甚。请自今地非边要、州无师屯者，不得建节度;已带节度，不得留近藩及京师，则三费节矣。

臣又闻之，人不率则不从，身不先则不信。陛下能躬服至俭，风(28)示四方，衣服起居，无逾旧规，后宫锦绣珠玉，不得妄费，则天下响应，民业日丰，人心不摇，师役可举，风行电照(29)，饮马西河。蠢尔戎首，在吾掌中矣!

徙判盐铁勾院，同修礼书。次当知制诰，而庠方参知政事，乃以为天章阁待制，判太常礼院、国子监，改判太常寺。庠罢，祁亦出知寿州，徙陈州。还知制诰、权同判流内铨，以龙图阁直学士知杭州，留为翰林学士。提举诸司库务，数厘正弊事(30)，增置勾当公事官，其属言利害者，皆使先禀度(31)可否，而后议于三司，遂著为令。徙知审官院兼侍读学士。庠复知政事。罢祁翰林学士，改龙图学士、史馆修撰，修《唐书》。累迁右谏议大夫，充群牧使。庠为枢密使，祁复为翰林学士。

景祐中，诏求直言，祁奏：“人主不断是名乱(32)。《春秋》书：‘殒霜，不杀菽(33)。’天威暂废，不能杀小草，犹人主不断，不能制臣下。”又谓：“与贤人谋而与不肖者断，重选大臣而轻任之，大事不图而小事急，是谓三患。”其意主于强君威，别邪正，急先务，皆切中时病。

会进温成皇后为贵妃。故事，命妃皆发册，妃辞则罢册礼。然告在有司，必俟旨而后进。又凡制词，既授阁门宣读，学士院受而书之，送中书，结三省衔，官告院用印，乃进内。祁适当制，不俟旨，写告不送中书，径取官告院印用之，亟封以进。后方爱幸，觊(34)行册礼，得告大怒，掷于地。祁坐是(35)出知许州。甫数月，复召为侍读学士、史馆修撰。祀明堂，迁给事中兼龙图阁学士。坐其子从张彦方游，出知毫州，兼集贤殿修撰。

岁余，徙知成德军，迁尚书礼部侍郎。请弛(36)河东、陕西马禁，又请复唐驮幕(37)之制。居三月，徙定州，又上言：

天下根本在河北，河北根本在镇、定，以其扼贼冲，为国门户也。且契丹摇尾五十年，狼态猘心(38)，不能无动。今垂涎定、镇，二军不战，则薄(39)深、赵、邢、洺，直捣其虚，血吻婪进(40)，无所顾藉。臣窃虑欲兵之强，莫如多谷与财;欲士训练，莫如善择将帅;欲人乐斗，莫如赏重罚严;欲贼顾望不敢前，莫如使镇重而定强。夫耻怯尚勇，好论事，甘得而忘死，河北之人，殆天性然。陛下少励之(41)，不忧不战。以欲战之士，不得善将，虽斗犹负。无谷与财，虽金城汤池(42)，其势必轻。

今朝廷择将练卒，制财积粮，乃以陕西、河东为先，河北为后，非策也。西贼兵锐士寡，不能深入，河东天险，彼惮为寇(43)。若河北不然，自蓟直视，势同建瓴(44)，贼鼓而前，如行莞衽(45)。故谋契丹者当先问北，谋河北者舍镇、定无议矣。臣愿先入谷镇、定，镇、定既充，可入谷余州。列将在陕西、河东有功状者，得迁镇、定，则镇、定重。天下久平，马益少，臣请多用步兵。夫云奔飙驰(46)，抄后掠前，马之长也;强驽巨梃，长枪利刀，什伍相联，大呼薄战，步之长也。臣料朝廷与敌相攻，必不深入穷追，殴而去之，及境则止，此不待马而步可用矣。臣请损马益步，故马少则骑精，步多则斗健，我能用步所长，虽契丹多马，无所用之。

夫镇、定一体也，自先帝以来为一道，帅专而兵不分，故定揕(47)其胸，则镇捣其胁(48)，势自然耳。今判(49)而为二，其显显有害者，屯砦山川要险之地裂而有之，平时号令文移不能一，贼脱叩营垒，则彼此不相谋，尚肯任此责邪!请合镇、定为一路，以将相大臣领之，无事时以镇为治所，有事则迁治定，指授诸将，权一而责有归，策之上也。陛下当居安思危，熟计所长，必待事至而后图之，殆(50)矣。

河东马强，士习善驰突，与镇、定若表里，然东下井陉，不百里入镇、定矣。贼若深入，以河东健马佐镇、定兵，掩其惰若归者(51)，万出万全，此一奇也。臣闻事切于用者，不可以文陈，臣所论件目繁碎，要待刀笔吏委曲可晓，臣已便俗言之，辄别上择将畜财一封、乞下枢密院、三司裁制之。

又上《御戎论》七篇。加端明殿学士，特迁吏部侍郎、知益州。寻除三司使。右司谏吴及尝言祁在定州不治，纵家人贷(52)公使钱数千缗，在蜀奢侈过度。既而御史中丞包拯亦言祁益部多游燕(53)，且其兄方执政，不可任三司。乃加龙图阁学士、知郑州。《唐书》成，迁左丞，进工部尚书。以羸(54)疾请便医药，入判尚书都省。逾月，拜翰林学士承旨，诏遇入直(55)许一子主汤药，复为群牧使，寻卒。遗奏曰：“陛下享国四十年，东宫虚位，天下系望，人心未安。为社稷深计，莫若择宗室贤材，进爵亲王，为匕鬯之主(56)。若六宫有就馆之庆(57)，圣嗣蕃衍，则宗子降封郡王，以避正嫡，此定人心、防祸患之大计也。”又自为志铭及《治戒》以授其子：“三日敛，三月葬，慎无为流俗阴阳拘忌也。棺用杂木，漆其四会(58)，三涂即止，使数十年足以腊(59)吾骸、朽衣巾而已。毋以金铜杂物置冢中。且吾学不名家，文章仅及中人，不足垂后。为吏在良二千石下，勿请谥，勿受赠典。冢上植五株柏，坟高三尺，石翁仲他兽(60)不得用。若等不可违命。若(61)等兄弟十四人，惟二孺儿未仕，以此诿(62)莒公。莒公在，若等不孤矣。”后赠尚书。

祁兄弟皆以文学显，而祁尤能文，善议论，然清约庄重不及庠，论者以祁不至公辅，亦以此云。修《唐书》十余年，自守亳州，出入内外尝以稿自随，为《列传》百五十卷。预修《籍田记》、《集韵》。又撰《大乐图》二卷，《文集》百卷。祁所至，治事明峻，好作条教(63)。其子遵《治戒》不请谥，久之，学士承旨张方平言祁法(64)应得谥，谥曰景文。

《宋史·宋祁传》卷二八四

[注 释]



①释褐：脱去布衣而换上官服，即做官之意。②数：屡次。③同按试：会同太常寺官员一起审察调试。④典：掌领，负责。⑤一天下：统一天下。⑥左藏：左藏库。宋太宗淳化三年(公元992年)分置左、右藏各二库。掌收受各地财赋收入，供给官吏及军兵俸禄赐予;镪：钱币。⑦太仓：设在京城的大谷仓。⑧匮而不发：匮乏而不能发展。⑨殚：竭尽。⑩冗：多余。(11)褊：狭小。(12)断自今：从现在开始。(13)尪(wang)弱：瘦弱;悉刺之：全部刺字为兵。(14)才图供役：仅仅是为了他们能服役。图，贪图。(15)南亩：农田。(16)门阴：借先人之功绩循例为官。阴，庇荫。(17)俟：等待;阙：同“缺”。(18)供亿：供给。(19)端委奉之：穿着礼服戴着礼帽奉上。(20)岁时荐之：按时节献上。(21)竦明德：显扬美德。竦，通“耸”。明德，美德;介多福：佑助多福。介，助。(22)希：希求;屑屑之报：琐碎的回报。(23)率：大抵，一般。(24)不隶藩要：不检查边远要塞。隶，察看。(25)劳(lao)：慰劳;飨宾：宴享宾客。(26)率叨恩除：大都还蒙受圣恩而得到升除。率，大抵。叨，叨占，叨窃。(27)坐靡邦用：坐费国家的资财。(28)风：风范。风示四方，即为四方之风范。(29)风行电照：如刮风闪电一般。形容行动迅疾。(30)数：屡次;厘正：订正。(31)度：度量。(32)断：决断;是名乱：是名分之乱。(33)不杀菽：不彫落豆苗。(34)觊：希望。(35)坐是：因此得罪。(36)弛：放宽，开放。(37)驮幕之制：唐代府兵免除课役，但需自备军资。折冲府中部队每火备供运输之用的有6匹马，称为“六驮马”。(38)狼态猘心：恶狼凶狗一般。猘，猘狗，疯狗。(39)薄：逼近。(40)血吻婪进：张着血盆大口贪婪急进。(41)少励之：稍微鼓励他们一下。(42)金城汤池：坚固的城墙，防守严密的城池。金以喻坚，汤以喻沸热不可近。(43)彼惮为寇：敌人惧怕为盗。(44)势同建瓴：其地势如同高屋建瓴一般。高屋建瓴，把瓶水从很高的屋脊上向下倾倒。比喻居高临下、不可阻遏的形势。(45)如行莞衽：如同走在蒲席上面。莞，指用莞草编就的席子。衽，床席。(46)云奔飙驰：如同浮云疾风一般地奔驰。飙，暴风。(47)揕(zhen)：刺。(48)捣：击;胁(xie)：腋下肋骨所在的部位。(49)判：分开。(50)殆：危险。(51)掩其惰若归者：掩杀其衰弱好象就要逃跑的人。(52)贷：借。(53)益：增加;部：部属。(54)羸：瘦弱。(55)入直：入朝值班。(56)匕鬯之主：宗庙之主。匕鬯(chang)，匕与鬯都是宗庙祭祀所用物品，此以代宗庙社稷。(57)就馆之庆：分娩的喜庆。就馆，临产时移住别室分娩。馆，指侧室。(58)四会：四方会集之处。(59)腊：晾干。(60)石翁仲：墓前石人。传说秦阮翁仲身长一丈三尺，异于常人，始皇命他出征匈奴，死后铸铜像立于咸阳宫司马门外，后世遂称铜像、石像为“翁仲”;他兽：其他石兽。(61)若：汝，你。(62)诿：委托，托付。(63)好作条教：喜欢订立条文教令。(64)法：依照法式。



[相关史料]



宋元宪①继母，乃吾里朱氏也。元宪与仲氏②景文因依外家，就学安陆。居贫。冬至，召同人饮，元宪谓客曰：“至节无以为具，独有先人剑鞘上裹得银一两，粗以办节。”乃笑曰：“冬至吃剑鞘，年节当吃剑耳。”

《宋人轶事汇编·麈史》卷七

蔡君谟云：“宋元宪公近之和气拂然袭人，景文则英采秀发，久视之，无一点尘气，真神仙中人也。”

《宋人轶事汇编·东斋纪事》卷七

宋莒公平时分题课赋，每屈于子京。及作《鸷鸟不双赋》，则子京去兄远甚。莒公遂擅场。

《宋人轶事汇编·青箱杂记》卷七

天圣二年，省试《采侯诗》，宋尚书祁最擅场。其句云：“色映堋云烂，声迎羽月迟。”尤为京师传诵。当时举子目宋公为宋采侯。

《宋人轶事汇编·六一诗话》卷七

宋子京为学士时，同院李献臣以次有六学士。一日张贵妃词头③下，议行告庭之礼未决。子京遽④以制止，妃怒抵于地曰：“何学士敢轻人?”子京出知安州，有长短句咏燕子，有“因为衔泥污锦衣，垂下珠帘不敢归”之句。或传入禁内，仁宗见之一叹，寻召还玉堂署⑤。

《宋人轶事汇编·邵氏闻见录》卷七

宋子京修《唐书》，尝一日大雪，添帟幕，燃椽烛，左右炽炭两巨炉。诸姬环侍，方磨墨濡毫，以澄心堂纸草一传未成，顾诸姬曰：“汝辈俱尝在人家，颇见主人如此否?”皆曰无有。其间一人来自宗子家，子京曰：“汝太尉遇此天气，亦复如何?”对曰：“只是拥炉命歌舞，间以杂剧，引满大醉而已。如何比得内翰?”子京点头曰：“自不恶。”乃阁笔掩卷，起索酒饮之，几达辰。

《宋人轶事汇编·曲洧旧闻》卷七

余少为学，本无师友。家贫无书，计粟米养亲，绍门阀耳⑥。年二十四，以文投故相夏公，公奇之，以为必取甲科，吾亦不知果是欤。天圣甲子，从乡贡试礼部，故龙图刘公叹所试辞赋，大称之朝，吾始自淬厉⑦。年过五十，被诏作《唐书》，尽见前世诸著，乃知文章之难。取视五十以前所为文，赧然汗下。又曰：“余于为文似蘧瑗，年六十始知五十九年非，每见旧作文章憎之，必欲烧弃。”梅尧臣喜曰：“公文进矣。”

《宋人轶事汇编·宋景文笔记》卷七

嘉祐间翰林诸公皆入政府。时包拯为三司使，宋祁守郑州，二公久著人望而不见用。京师谚语曰：“拨队为参政，成群作副枢。亏他包省主，闷杀宋尚书。”明年包亦为枢副，而以翰林召景文。景文以诗寄梁丞相，有云：“梁园赋罢相如至，宣室釐残贾谊归。”盖谓若除两府，方足被召也。

《宋人轶事汇编·东轩笔录》卷七

[注 释]



①宋元宪：指宋祁之兄宋庠，卒谥元宪。曾封莒国公、郑国公。②仲氏：二弟。③词头：任命贵妃的谕旨。④遽：立即。⑤寻：不久;玉堂署：翰林学士院。⑥绍门阀耳：承继家世罢了。⑦淬厉：刻苦进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