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烟痕《水上长城》

2018-09-14 可可诗词网-散文名篇 https://www.kekeshici.com

洪峰就要来了!

水情预报如同战斗的号角,响彻了工地,激荡在每个人的心头,真像冲锋号吹响前的瞬间,紧张、严肃,扣动心弦! 直通峡谷的路上,尘土飞扬,喇叭频响,载重的车队,满载麻袋、草袋、黄土、水泵等防汛器材,像一条飞行的苍龙,滚滚而去。走在山头上、河边上的人们,总是注视着黄河,警惕着每一个浪头,仿佛洪峰眨眼之间就要来到,一场搏斗马上就要展开。

防洪战线的前哨阵地——上横围堰,战斗的气氛更加浓密。推土机拉着巨大的钢碾子,滚过宽阔的堰顶,把松土碾得坚实、平整;右边,和混凝土高墙的连结口上,三部大夯打得又快又猛,吭吭震响;堰前,石工在搬运石块,铺砌堰坡,用它抵御洪峰的冲击;堰后,机械工在安装水泵,准备排除积水; 堰上,电工在检查线路,加强照明设备;……整条围堰上,热火腾腾,机械声、号子声响成一片,雄壮而和谐,充满了自信。

这是一九五八年八月,三门峡建设者第一次和洪水展开搏斗的前夕。这时,我站在围堰上,昂首西望,想看看洪峰究竟有多大的气势,究竟有多猛的暴力。可是,在我眼前,在遥远的天边,尘烟迷蒙,莽莽苍苍,分不清哪是天上的流云、哪是地上的飞沙,天上地下一片淡黄,就像一幅巨大的沙幕,从天空垂挂而下,遮住了丛山峻岭,只透出高岗、峰峦的一片淡影。我仔细地寻觅黄河,才从那昏黄的浓雾中把它分辨出来,只见它势如九曲蟠龙,从苍茫的高原上蜿蜒而下,千里水波,垂空落地,仿佛正是它驾驭着这昏黄的流云和飞沙,滚滚东流,一泻千里。

顷刻,夜幕撒下了,工地上唰地亮起了万千灯火。忽听得呼呼的风声,从西边传来,越来越近,越来越大,真像山呼海啸。我西望漆黑的夜空,身上并不感到凉意,敞开的衣襟也不飘动,“怪! 怎么只听风声不见风势呢?”

“洪峰来了!”一声喊叫平地冲起,哗的一声,人们涌上了围堰。还没有站稳脚跟,嘣! 围堰下突然响起一声巨响,我低头一望,只见洪峰的第一个浪头正撞上围堰,浪碎花落,激流喘息,接着,潮水向上直涌。

围堰上秩序井然,防汛队员们坚守着各自的岗位,一双双锐利的目光,注视着每一个浪头。而在他们的背后,强大的聚光灯群发射出雪白的光华,照耀着钢筋混凝土建筑物——梳齿工程。起重机的红色讯号灯一闪,巨大的吊罐掠空而过,暴雨般的混凝土倾泻而下。同时,巍巍耸立的钢筋上,飞起了电焊的幽蓝幽蓝的火焰。

第一次洪峰过去了。洪峰来得猛,退得快,可算是战前的侦察吧。它万万没有想到,我们的前哨阵地已经建立起来了。摸透了黄河脾气的人们,知道更大的洪峰就要到来,因此,我们的防洪战线,特别是上横围堰,将要受到严峻的考验。

接连两天,在遥远的西边,雷声隆隆,电光闪闪。乌云、狂风向三门峡漫卷而来。高空作业的木工、电焊工、钢筋工……被迫放下手中的工具,走下了脚手架。神门吊桥在九级风暴的袭击下,摇摇晃晃,被迫停止了交通,人们只好从下游半公里的钢桥绕到工地。

风来了,雨来了,闪电来了,雷鸣来了,第二次更大的洪峰来了! 低沉的乌云压进了峡谷,顿时天昏地暗,好似茫茫的黑夜即将来临。一道闪电,撕裂了片片云层;一声炸雷,暴雨就像泼下的山洪,灌满了峡谷。西望黄河,远山、天空、高原、浊浪似乎混为一体,迷迷蒙蒙。只有在三百米视线以内,才看清排山倒海的浪头,有如下山的猛虎,出海的蛟龙,狂呼怒啸,猛扑过来。只见它一头扑进鬼门,鬼门里一声巨响,溢流桥和鬼岛的连结口被冲垮了;又见它一头冲进神门,神门里也是一声巨响,冲倒了泄水道上六百吨的钢铁桥墩,一浪卷去,不见了踪影,当它扑向人门,屹立在前哨阵地的上横围堰,把飞涛激浪猛顶回去。洪峰怒啸了,一排排的大浪齐头冲击过来,飞涌而上,直扑堰顶。

堰顶上,防汛队员们迎着暴雨,踩着污泥,汗水和雨水一起流淌,垒起了麻袋,垫好了石块,把堰顶加得又高又宽。堰后的斜坡上,一行又一行的队伍,飞快地传递着麻袋、石块。这条条运输线,就像是钢铁的支撑,撑住了围堰,撑住了堰上的人的长城。

暴雨更猛,狂风更紧,洪峰更狠,它冲向围堰和混凝土高墙的连结口,刚刚填堵起来的连结口上漏水了,两个饭碗大的洞口,喷射着泥浆一般的黄水。这时,正在工棚里等候抢险任务的预备队员,哗的一声冲上了围堰,有的扛着麻袋,有的抱着草袋,有的背着石筐,眨眼工夫就在洞口上堆起一道围墙。可是,黄水并不伏贴,一忽儿向上冒,一忽儿向下钻,就像一把把利刃猛穿猛削,把淤积土撕开了条条裂缝,土块扑达扑达的落了下来。洞口在扩大,围墙内的积水越涨越高。

预备二队上来了,他们分成三排,从坡下一直排到堰顶上,两步一人的距离。只见手一伸,一筐细沙卵石接过来了,手一甩,就递过去了。那灵活的身姿,轻快的手势,简直是一场优美健壮的舞蹈! 一筐筐的细沙卵石投下去了,顺着水流涌进了洞口,塞住了洞口。同时,吸水管插进了围墙里的积水中,两台抽水机一开,眨眼功夫就把积水抽光了。

暴雨停了,乌云散了,洪峰的浪头更大了,涛声更响了。这时,高耸的塔式起重机又闪起红色的讯号,高空中的木工又开动电锯,钢筋工又在绑扎钢筋,电焊的火花又上上下下地闪烁起来。

防汛队员们面对着飞涌而来的洪峰,是这样沉着、坚定、充满自信! 好似变化万千的洪峰紧攥在他们的手中!你看,洪峰就在他们的面前撞得粉碎,声嘶力竭地从高高的围堰下逃向神门。

上横围堰,这条防洪战线的前哨阵地,一连打退了洪峰的五次进攻。

这天的水情预报说,下午五时,将有一万三千秒公方的洪峰到来。这是五十年来没有过的特大洪峰。可是,人们却说:“去看看洪峰吧!”好像是在假日里互相邀约,去饱览壮丽的奇景。

高大的围堰上,挤满了看洪峰的人。防汛队员们依然脚蹬皮靴,手拿工具,严阵以待。可是他们也都神态悠闲,谈笑风生,只等洪峰来到。

这时,落日正在群山之上,反射出的万道金光,染红了飘荡的白云、湛蓝的晴空,就连绵亘的群山、巍峨的峰峦也都透出淡淡的红光。就在这火红的落日之下,垂挂着一条金闪闪的飘带。呵,这是黄河! 它蜿蜒在群山之间,又嵌进雪白雪白的沙滩,抖动着一身金光。目下,空气是这样透明,景色是这样壮丽,没有狂涛,没有怒啸,没有大风,没有沙尘,这一切,完全没有洪峰即将到来的征象。

刹那间,狂风突然从天边冲起,又猛扑下来,一泻千里。这雄浑的声音里,仿佛有大海的怒号,有森林的呼啸,它使高原摇晃,峭壁颤抖,大地震荡。“洪峰来了! 洪峰来了!” 千百双眼睛直盯住高悬在落日下的峡口,只见亮光一闪,喷出的万道金光,如同天庭里劈下的雷火。一匹高大的骏马从雷火里猛窜出来,昂头长鸣,飞驰而下,迸裂着满身的金火;在它的后面,黄尘滚滚,杀声震耳,无数匹烈马狂啸奔驰;眨眼间,千里洪峰冲下了西北高原,涌上了宽阔的河床,漫满了河滩。这时,领头的洪峰增多了,宽荡荡的河上突然崛起一道高墙,金光闪闪,轰轰震响,向前飞涌,好像要把两岸的绝壁推倒,直扑三门峡,直冲我们脚下的沙石围堰,那浪头,像无数颗炮弹轰来;那激流,像无数把利刀劈来。可是,这道钢铁的前哨阵地巍然挺立,硬逼着洪峰流进了神门,涌进了鬼门。

人们像洪峰一样,顺着围堰涌上了混凝土高墙,向下一望,鬼门、神门的两路洪峰正在汇合,掀起的万丈波澜,奔腾翻滚在南半个河床上。真像一条发威的孽龙呵! 那闪动的金光,像它的金鳞;那深陷的漩涡,像它的眼睛; 那霹雳的涛声,像它在怒吼,在咆哮! 可是,它只能顺着防洪战士们筑起的铜墙铁壁向东流去,只能顺着我们征服洪峰的人们脚下流去。

这时,人们的眼睛不约而同的射向“中流砥柱”,那屹立在雄涛怒浪中的石峰,千万年来,迎头抗击狂风暴雨,挺胸抵挡急流洪涛,阅尽了山河的变迁,日月的旋转,可是它依然像一个雄伟的巨人,那样镇定、那样自信的屹立着! 从古至今,屹立在人们的心头,直到永远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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