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曾祺 大淖记事
作者简介 江苏高邮人,1920年3月5日生。1939年考入西南联
合大学中文系,曾从著名作家沈从文学习写作。1940年开始发表小说。
大学毕业后,曾在昆明、上海任中学教员,并继续写作。现存较早的作
品为《复仇》。解放前的小说大部分刊载于《文学杂志》等京派刊物,至
1948年结为《邂逅集》。1949年参加解放军南下工作团。后在北京市文
联、中国民间文艺研究会工作,编过《说说唱唱》和《民间文学》。1962
年调北京京剧团做编辑至今。1963年出版了短篇小说集《羊舍的夜
晚》。六七十年代曾编写过《范进中举》、《沙家浜》等有影响的京剧剧
本。1979年后发表了《受戒》、《大淖记事》等一批小说,因其独特的
“抒情现实主义”和风俗画的笔致,受到普遍的好评。《大淖记事》获
1981年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出版了散文集《汪曾祺自选集》。他的作
品数量虽不多,却显示出源源不断的小说文体创造能力。
内容概要 淖,是一片大水。说是湖泊,似还不够,比一个池塘可 要大得多,春夏水盛时,是颇为浩淼的。这是两条水道的河源。淖中央 有一条狭长的沙洲,上面长满茅草和芦荻。这沙洲是两条河水的分界 处。从淖里坐船沿沙洲西面北行,可以看到高阜上的几家炕房。由沙洲 往东,要经过一座浆坊。炕房、浆坊附近还有几家买卖荸荠、茨菇、菱 角、鲜藕的鲜货行,集散鱼蟹的鱼行和收购青草的草行。大淖南岸原还 有一个轮船公司,热闹过一阵,后来因为公司陪了本,就卖船停业了。 大淖指的是这片水,也指水边的陆地。这里是城区和乡下的交界处。从 轮船公司往南,穿过一条深巷,就是北门外东大街了。坐在大淖的水边, 可以隐约地听到市声,但这里的一切和街里的不一样。这里的人也不一 样。由轮船公司往东往西,各距一箭之遥,有两丛住户人家。这两丛人 家,也是互不相同的,各是各乡风。西边是几排错错落落的低矮的瓦屋, 住的是做小生意的。他们大都是从兴化、泰州、东台等处来的客户,卖 紫萝卜,卖风菱、卖山里红、卖熟藕、卖眼镜,卖天竺筷子。他们像一 些候鸟,来去都有定时。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因为是在客边,对人很 和气,凡事忍让,所以这一带平常总是安安静静的,很少有吵嘴打架的 事情发生。这里还住着二十来个锡匠,都是兴化帮。这一帮锡匠很讲义 气。他们扶持疾病,互通有无,从不抢生意。若是合伙做活,工钱也分 得很公道。一个老锡匠是他们的头领,人很耿直,他说话没有人不听。 对其余的锡匠管教得很紧。老锡匠会打拳,别的锡匠也跟着练武。除此 之外,锡匠们的娱乐便是唱一种地方小戏“小开口”。附近的姑娘媳妇 都挤过来看,——听。老锡匠有个徒弟,也是他的侄儿,在家里排行第 十一,小名就叫十一子。这十一子是老锡匠的一件心事。因为他太聪明, 长得太好看了,挺拔匀称,肩宽腰细,唇红齿白,浓眉大眼,全身上下 麻溜利索。老锡匠心里明白:唱“小开口”的时候,那些挤过来的姑娘 媳妇其实都是来看十一郎的。老锡匠告诫十一子,不要和此地的姑娘媳 妇拉拉扯扯,尤其不要和东头的姑娘媳妇有什么勾搭。轮船公司东头都 是草房,茅草盖顶,黄土打墙,房顶两头多盖着米片破缸破翁,防止大 风时把茅草刮走。这里的人,世代相传,都是挑夫。男人、女人、大人、 孩子,都靠肩膀吃饭。他们挑稻子、挑砖瓦石灰,挑竹子,挑桐油…… 一年三百六十天,天天有活干,饿不着。挑夫们的生活很简单:卖力气, 吃饭。逢年过节,除了换一件干净衣裳,吃得好一些,就是聚在一起赌 钱。这里的姑娘媳妇像男人一样的挣钱,挑鲜货是她们的专业。常常能 看见一二十个姑娘媳妇挑着一担担紫红的荸荠、碧绿的菱角、雪白的连 枝藕,走成一长串,风摆柳似的嚓嚓地走过,好看得很!她们像男人一 样做事,说话,嘴里不忌生冷,没出门的姑娘还文雅一点,一做了媳妇 就简直是“姜太公在此百无禁忌”,要多野有多野,这里人家的婚嫁极 少明媒正娶。媳妇,多是自己跑来的;姑娘,一般是自己找人。她们在 男女关系上是比较随便的。因此,街里的人说这里“风气不好”。大淖 东头有一户人家,父女俩。父亲叫黄海蛟,是挑夫里的一把好手,专能 上高跳。和一个从大户人家逃出来的使女莲子过了一年后,得了个女儿 叫巧云。巧云三岁那年,她妈莲子和过路戏班子的一个唱小生的跑了。 黄海蛟对巧云心疼得不行,他又当爹又当妈,和女儿一起过了十几年。 他不愿巧云去挑扁担,巧云从十四岁就学会结鱼网和打芦席。巧云十五 岁,长成了一朵花。瓜子脸,一边有个很深的酒窝。眉毛黑如鸦翅,长 入鬓角。一双凤眼,睫毛很长,眼梢微吊。炕房的老大,浆坊的老二, 鲜货行的老三;都想得到这朵花。巧云十七岁,命运发生了一个急转直 下的变化。父亲在一次挑重担上高跳时,一脚踏空,从三丈高的跳板上 摔下来,摔断了腰,半瘫了。从此只能靠女儿的手养活。巧云不会撇下 这个老实可怜的残废爹。谁要愿意,只能上这家来当倒插门的养老女 婿。老大、老二、老三的眼睛依然不缺乏爱慕,但是减少了几分急切。 老锡匠告诫十一子不要老往东头跑,但是小锡匠还短不了要来。巧云织 席,十一子化锡,正好做伴。十一子是独子,上有一个守寡多年的老娘。 他娘在家给人做针线,眼睛越来越不好,他很担心她有一天会瞎。一家 要招一个养老女婿,一家要接一个当家媳妇,两只鸳鸯怕是配不成对。 有一天晚上,巧云到淖边一只空船上洗衣裳,一个不知轻重的顽皮野孩 子去咯吱她的腰,巧云冷不防,一头栽进了水里,被水冲走了。正赶上 十一子在炕房门外土坪上打拳,看见一个人冲了过来,头发在水上漂 着。他一猛子扎到水底,把她托了出来。十一子把巧云送回家,又给她 熬了姜糖水,让她喝下去,就走了。巧云在心里说:“你是个呆子!”就 在这天夜里,巧云睡死后,另外一个人拨开了巧云家的门。这人是水上 保安队的刘号长。前后跟大淖几家的媳妇都熟。号长走的时候留下十块 钱。巧云破了身子,她没有淌眼泪,更没有想寻死,只是恨为什么是这 个人?她觉得对不起十一子,好像自己做错了什么事。她非常失悔:没 有把自己给了十一子!这个号长来一次,她的念头就更强烈一分。水乡 保安队下乡剿土匪去后,巧云便找到十一子,约他在沙洲相会。十一子 和巧云的事,师兄们都知道,老锡匠说:“你不要命啦!”刘号长终于也 知道了。他咽不下这口气。一个小锡匠,夺走了他的人,这丢了当兵的 脸。一天天不亮,刘号长带了几个弟兄,踢开巧云家的门,从被窝里拉 起了小锡匠,把他弄到泰山庙后的坟地里,一通乱打,要他答应不再进 巧云的门。小锡匠不吐一个字,被他们打昏死了。锡匠们找到十一子时, 他还有一丝悠悠气。老锡匠叫人赶紧去找陈年的尿桶。打死的人,只有 喝了从桶里刮出来的尿碱,才有救。巧云把一碗尿碱汤灌进了十一子的 喉咙,自己也尝了一口。她把十一子安置在自己家调养。挑夫、锡匠, 姑娘,媳妇,川流不息地来看望十一子,他们为大淖出了这样一对年轻 人感到骄傲。刘号长打了人,不敢再露面。锡匠们开了会,向县政府递 了呈子,要求保安队把姓刘的交出来。县里不答复。锡匠们便上街游行, “顶香请愿”。结果经双方会谈,小锡匠养伤的药钱由保安队负担,刘号 长驱逐出境。十一子能说话的时候,巧云问他为自己挨打值么?十一子 说“值”。十一子的伤一时半会不会好,一家三口全靠巧云一双手。结 鱼网,打芦席都不能当时见钱。巧云没经过太多考虑,把爹用过的箩筐 找出来,磕磕尘土,就去挑担挣“活钱”去了。她从一个姑娘变成了一 个很能干的小媳妇。
作品鉴赏 乍看这篇小说,觉得很闲散。作者写大淖周围的环境 (包括人和物两方面),不厌其详地写卖紫萝卜、卖风菱、卖山里红,写 挑稻子、挑砖瓦石灰、挑子、挑鲜货……像个絮絮叨叨的老头,絮叨半 天不入故事正题。可是同时,又有评论家指出:这篇小说浪费的材料, 稍微抻一抻就能变成一个中篇,——那即是说,作品压得很紧凑。这岂 不矛盾?其实,解开这一矛盾对欣赏这篇小说很重要。看似闲散的笔墨, 实际都是在写日常生活。而日常生活本来就是“松散”的。只有真正地 对生活有细致的观察,入微的体会,才会捕捉到这些貌不惊人的东西。 而正是这些貌不惊人的闲散之处,才真实、细致地反映了生活,造成一 种氛围,即人们平常所说的“烘托出气氛”。在这样的氛围中,故事才 进展得顺理成章,显得真实,人物形象也格外有灵气,突出了这里的人 “他们的生活,他们的风俗,他们的是非标准、伦理道德观念和街里的 穿长衣念过 ‘子曰’的人完全不同”。一切都显得那么饱满,给人有意 犹未尽的美感。汪曾祺的人物描写是非常突出的。小说中的巧云,十一 子,真可谓呼之欲出。有人曾问起作者诀窍所在,作者用沈从文的一句 话作答:“紧紧地贴到人物来写”。他解释说,一是要对人物重视,把人 物放在小说主导地位,其他各个部分都是次要的,是派生的。二是对人 物不能采取居高临下的态度,要和人物站在平等的地位,在大部分时间 要和人物溶为一体。人物的哀乐就是你的哀乐。不管叙述也好,描写也 好,每句话都应从你的肺腑中流出,也即从人物的肺腑中流出,这样人 物才会写得真切。三是小说的其他部分要附丽于人物。“气氛即人物”。 对照作者这些话,再来看《大淖记事》里的巧云、十一子的塑造技巧不 是很明显吗?正因为如此,才会有巧云给十一子灌了一碗尿碱汤之后, “不知道为什么,她自己也尝了一口”的神来之笔。作品在结构上,不 同于作者的其他小说。前面写了三节,都是记风土人情,第四节才出现 人物。仿佛很松散,其实正是作者所说的“苦心经营的随便”。细细品 来,却是文气通畅,如行云流水,行于所当行,止于所不可不止。内在 的节奏非常匀称,稳当。人们常说散文是形散而神不散,用在这篇小说 的结构上倒是再恰当不过了。
内容概要 淖,是一片大水。说是湖泊,似还不够,比一个池塘可 要大得多,春夏水盛时,是颇为浩淼的。这是两条水道的河源。淖中央 有一条狭长的沙洲,上面长满茅草和芦荻。这沙洲是两条河水的分界 处。从淖里坐船沿沙洲西面北行,可以看到高阜上的几家炕房。由沙洲 往东,要经过一座浆坊。炕房、浆坊附近还有几家买卖荸荠、茨菇、菱 角、鲜藕的鲜货行,集散鱼蟹的鱼行和收购青草的草行。大淖南岸原还 有一个轮船公司,热闹过一阵,后来因为公司陪了本,就卖船停业了。 大淖指的是这片水,也指水边的陆地。这里是城区和乡下的交界处。从 轮船公司往南,穿过一条深巷,就是北门外东大街了。坐在大淖的水边, 可以隐约地听到市声,但这里的一切和街里的不一样。这里的人也不一 样。由轮船公司往东往西,各距一箭之遥,有两丛住户人家。这两丛人 家,也是互不相同的,各是各乡风。西边是几排错错落落的低矮的瓦屋, 住的是做小生意的。他们大都是从兴化、泰州、东台等处来的客户,卖 紫萝卜,卖风菱、卖山里红、卖熟藕、卖眼镜,卖天竺筷子。他们像一 些候鸟,来去都有定时。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因为是在客边,对人很 和气,凡事忍让,所以这一带平常总是安安静静的,很少有吵嘴打架的 事情发生。这里还住着二十来个锡匠,都是兴化帮。这一帮锡匠很讲义 气。他们扶持疾病,互通有无,从不抢生意。若是合伙做活,工钱也分 得很公道。一个老锡匠是他们的头领,人很耿直,他说话没有人不听。 对其余的锡匠管教得很紧。老锡匠会打拳,别的锡匠也跟着练武。除此 之外,锡匠们的娱乐便是唱一种地方小戏“小开口”。附近的姑娘媳妇 都挤过来看,——听。老锡匠有个徒弟,也是他的侄儿,在家里排行第 十一,小名就叫十一子。这十一子是老锡匠的一件心事。因为他太聪明, 长得太好看了,挺拔匀称,肩宽腰细,唇红齿白,浓眉大眼,全身上下 麻溜利索。老锡匠心里明白:唱“小开口”的时候,那些挤过来的姑娘 媳妇其实都是来看十一郎的。老锡匠告诫十一子,不要和此地的姑娘媳 妇拉拉扯扯,尤其不要和东头的姑娘媳妇有什么勾搭。轮船公司东头都 是草房,茅草盖顶,黄土打墙,房顶两头多盖着米片破缸破翁,防止大 风时把茅草刮走。这里的人,世代相传,都是挑夫。男人、女人、大人、 孩子,都靠肩膀吃饭。他们挑稻子、挑砖瓦石灰,挑竹子,挑桐油…… 一年三百六十天,天天有活干,饿不着。挑夫们的生活很简单:卖力气, 吃饭。逢年过节,除了换一件干净衣裳,吃得好一些,就是聚在一起赌 钱。这里的姑娘媳妇像男人一样的挣钱,挑鲜货是她们的专业。常常能 看见一二十个姑娘媳妇挑着一担担紫红的荸荠、碧绿的菱角、雪白的连 枝藕,走成一长串,风摆柳似的嚓嚓地走过,好看得很!她们像男人一 样做事,说话,嘴里不忌生冷,没出门的姑娘还文雅一点,一做了媳妇 就简直是“姜太公在此百无禁忌”,要多野有多野,这里人家的婚嫁极 少明媒正娶。媳妇,多是自己跑来的;姑娘,一般是自己找人。她们在 男女关系上是比较随便的。因此,街里的人说这里“风气不好”。大淖 东头有一户人家,父女俩。父亲叫黄海蛟,是挑夫里的一把好手,专能 上高跳。和一个从大户人家逃出来的使女莲子过了一年后,得了个女儿 叫巧云。巧云三岁那年,她妈莲子和过路戏班子的一个唱小生的跑了。 黄海蛟对巧云心疼得不行,他又当爹又当妈,和女儿一起过了十几年。 他不愿巧云去挑扁担,巧云从十四岁就学会结鱼网和打芦席。巧云十五 岁,长成了一朵花。瓜子脸,一边有个很深的酒窝。眉毛黑如鸦翅,长 入鬓角。一双凤眼,睫毛很长,眼梢微吊。炕房的老大,浆坊的老二, 鲜货行的老三;都想得到这朵花。巧云十七岁,命运发生了一个急转直 下的变化。父亲在一次挑重担上高跳时,一脚踏空,从三丈高的跳板上 摔下来,摔断了腰,半瘫了。从此只能靠女儿的手养活。巧云不会撇下 这个老实可怜的残废爹。谁要愿意,只能上这家来当倒插门的养老女 婿。老大、老二、老三的眼睛依然不缺乏爱慕,但是减少了几分急切。 老锡匠告诫十一子不要老往东头跑,但是小锡匠还短不了要来。巧云织 席,十一子化锡,正好做伴。十一子是独子,上有一个守寡多年的老娘。 他娘在家给人做针线,眼睛越来越不好,他很担心她有一天会瞎。一家 要招一个养老女婿,一家要接一个当家媳妇,两只鸳鸯怕是配不成对。 有一天晚上,巧云到淖边一只空船上洗衣裳,一个不知轻重的顽皮野孩 子去咯吱她的腰,巧云冷不防,一头栽进了水里,被水冲走了。正赶上 十一子在炕房门外土坪上打拳,看见一个人冲了过来,头发在水上漂 着。他一猛子扎到水底,把她托了出来。十一子把巧云送回家,又给她 熬了姜糖水,让她喝下去,就走了。巧云在心里说:“你是个呆子!”就 在这天夜里,巧云睡死后,另外一个人拨开了巧云家的门。这人是水上 保安队的刘号长。前后跟大淖几家的媳妇都熟。号长走的时候留下十块 钱。巧云破了身子,她没有淌眼泪,更没有想寻死,只是恨为什么是这 个人?她觉得对不起十一子,好像自己做错了什么事。她非常失悔:没 有把自己给了十一子!这个号长来一次,她的念头就更强烈一分。水乡 保安队下乡剿土匪去后,巧云便找到十一子,约他在沙洲相会。十一子 和巧云的事,师兄们都知道,老锡匠说:“你不要命啦!”刘号长终于也 知道了。他咽不下这口气。一个小锡匠,夺走了他的人,这丢了当兵的 脸。一天天不亮,刘号长带了几个弟兄,踢开巧云家的门,从被窝里拉 起了小锡匠,把他弄到泰山庙后的坟地里,一通乱打,要他答应不再进 巧云的门。小锡匠不吐一个字,被他们打昏死了。锡匠们找到十一子时, 他还有一丝悠悠气。老锡匠叫人赶紧去找陈年的尿桶。打死的人,只有 喝了从桶里刮出来的尿碱,才有救。巧云把一碗尿碱汤灌进了十一子的 喉咙,自己也尝了一口。她把十一子安置在自己家调养。挑夫、锡匠, 姑娘,媳妇,川流不息地来看望十一子,他们为大淖出了这样一对年轻 人感到骄傲。刘号长打了人,不敢再露面。锡匠们开了会,向县政府递 了呈子,要求保安队把姓刘的交出来。县里不答复。锡匠们便上街游行, “顶香请愿”。结果经双方会谈,小锡匠养伤的药钱由保安队负担,刘号 长驱逐出境。十一子能说话的时候,巧云问他为自己挨打值么?十一子 说“值”。十一子的伤一时半会不会好,一家三口全靠巧云一双手。结 鱼网,打芦席都不能当时见钱。巧云没经过太多考虑,把爹用过的箩筐 找出来,磕磕尘土,就去挑担挣“活钱”去了。她从一个姑娘变成了一 个很能干的小媳妇。
作品鉴赏 乍看这篇小说,觉得很闲散。作者写大淖周围的环境 (包括人和物两方面),不厌其详地写卖紫萝卜、卖风菱、卖山里红,写 挑稻子、挑砖瓦石灰、挑子、挑鲜货……像个絮絮叨叨的老头,絮叨半 天不入故事正题。可是同时,又有评论家指出:这篇小说浪费的材料, 稍微抻一抻就能变成一个中篇,——那即是说,作品压得很紧凑。这岂 不矛盾?其实,解开这一矛盾对欣赏这篇小说很重要。看似闲散的笔墨, 实际都是在写日常生活。而日常生活本来就是“松散”的。只有真正地 对生活有细致的观察,入微的体会,才会捕捉到这些貌不惊人的东西。 而正是这些貌不惊人的闲散之处,才真实、细致地反映了生活,造成一 种氛围,即人们平常所说的“烘托出气氛”。在这样的氛围中,故事才 进展得顺理成章,显得真实,人物形象也格外有灵气,突出了这里的人 “他们的生活,他们的风俗,他们的是非标准、伦理道德观念和街里的 穿长衣念过 ‘子曰’的人完全不同”。一切都显得那么饱满,给人有意 犹未尽的美感。汪曾祺的人物描写是非常突出的。小说中的巧云,十一 子,真可谓呼之欲出。有人曾问起作者诀窍所在,作者用沈从文的一句 话作答:“紧紧地贴到人物来写”。他解释说,一是要对人物重视,把人 物放在小说主导地位,其他各个部分都是次要的,是派生的。二是对人 物不能采取居高临下的态度,要和人物站在平等的地位,在大部分时间 要和人物溶为一体。人物的哀乐就是你的哀乐。不管叙述也好,描写也 好,每句话都应从你的肺腑中流出,也即从人物的肺腑中流出,这样人 物才会写得真切。三是小说的其他部分要附丽于人物。“气氛即人物”。 对照作者这些话,再来看《大淖记事》里的巧云、十一子的塑造技巧不 是很明显吗?正因为如此,才会有巧云给十一子灌了一碗尿碱汤之后, “不知道为什么,她自己也尝了一口”的神来之笔。作品在结构上,不 同于作者的其他小说。前面写了三节,都是记风土人情,第四节才出现 人物。仿佛很松散,其实正是作者所说的“苦心经营的随便”。细细品 来,却是文气通畅,如行云流水,行于所当行,止于所不可不止。内在 的节奏非常匀称,稳当。人们常说散文是形散而神不散,用在这篇小说 的结构上倒是再恰当不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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