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赏析
鲁迅本质上是诗人,但是,时代却使他成了喜剧家。他的讽刺性的杂文,便是他的喜剧的表现形态。因为讽刺,正如鲁迅自己所说,是“喜剧变简的一支流”(《再论雷峰塔的倒掉》)。然而,鲁迅不但写讽刺性的杂文,也写散文,而现代中国的散文,是向旧文学示威的颇有成效的一种文体。“到五四运动的时候,……散文小品的成功,几乎在小说戏曲和诗歌之上。这之中,自然含着挣扎和战斗,但因为常常取法于英国的随笔(Essay),所以也带一点幽默和雍容; 写法也有漂亮和缜密的,这是为了对于旧文学的示威,在表示旧文学的以为特长者,白话文学也并非做不到。”(鲁迅:《小品文的危机》)鲁迅写过两本散文集子,即《野草》和《朝花夕拾》,复活了他作为诗人的一面,在那里,响起了十分激越的抒情调子。
然而,仔细品味,这两本集子又呈现出风格上的异趋,走进《野草》的世界,展示了一片声色光影的图画: 秋夜的萧瑟苍凉,冰谷中红如烈火的珊瑚枝,山阴道上自然的丰美,江南的美艳如处子的皮肤的雪景,北方荒漠原野的风沙……大自然有如被反映到玻璃镜子里那样清澈纯明地反映在《野草》的篇章里,这里有着东方的全部明媚的色彩和她的特有的芳香和醇美……翻到《朝花夕拾》,虽然同样是诗,我们感受到的却是不同的情调。如果说,《野草》的境界有如崇山峻岭,深径幽谷,这里有峥嵘突兀的峰峦,万丈陡峭的绝壁; 这里的流水是山上的瀑布,从山顶倾泻而下,激起万丈汹涌的浪涛,发出声闻百里的轰鸣;而《朝花夕拾》所展示的境界,只是我们常见的村落和田畴,这里没有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可是她赋予了葱郁的生命,这里的阳光是这样明洁,植物是这样丰茂,一切并不瑰奇,无须震骇或惊叹,但她是那样地亲切和淳朴。这里的流水只是一湾清澈见底的小溪,她用缓慢而匀称的节拍奏鸣着永恒的乐章,在那里淙淙有声,汩汩地流动着。在这里,我们正可以如同一眼就能辨识清澈见底的小溪里的卵石和水草那样接触到诗人明洁、淳朴、崇高的心灵。
《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 也便是这样的篇章,它通过作者对童年时代景物和人事的回忆使读者接触到作者向往自由的心灵。本篇最初发表于1926年10月10日 《莽原》 半月刊第19期,后收入《朝花夕拾》。
文章开头就给我们描绘了作者童年的乐园:
不必说碧绿的菜畦,光滑的石井栏,高大的皂荚树,紫红的桑椹;也不必说鸣蝉在树叶里长吟,肥胖的黄蜂伏在菜花上,轻捷的叫天子(云雀)忽然从草间直窜向云里去。单是周围的短短的泥墙根一带,就有无限趣味,油蛉在这里低唱,蟋蟀们在这里弹琴……
这便是诗人鲁迅儿时的乐园,陶冶他的灵智的,不是有名的胜地、华贵的园囿,而是不作人工雕琢的自然美。作者当时在封建礼教的拘囚下,惟有这个小小的百草园,驰骋着他的自由心灵,以致人到中年,还不免神往。
不仅如此,长妈妈对他讲述的民间故事,诸如一答应便要吃人肉的美女蛇,能制服她的惟有飞蜈蚣,使鲁迅想到做人之险。
当然,与闰土在百草园雪中捕鸟也是一件乐事,只是作者后来很快被送到全城中最严厉的书塾,以致不能常到百草园去了。这使作者不胜感喟: “Ade,我的蟋蟀们! Ade,我的覆盆子们和木莲们!”这里用了德语的“再见”,不仅造了一种谐趣,也对当时知识分子好摹仿外国人说话的时尚,开个小小的玩笑。
三味书屋就读,是这篇散文的重点。对私塾先生的描写着墨不多,却声态并作。这是一位渊博的宿儒,方正、质朴,鲁迅虽然描写他迂腐的一面,但这是善意的揶揄。当他摇头晃脑朗读诗书而不自觉其头晕时,简直是淳朴得可爱了。鲁迅不讳言当先生读书入神时,他便用荆川纸蒙在绣像小说上,画他的画儿。在这里,作者展开了十分精彩的风俗画描写。
本篇虽然写于作者四十六岁时,但童心未泯,童年生活历历如画。作者在《中国新文学大系小说二集序》中说向培良的小说“向我们叙述着他的心灵所听到的时间的足音,有些是借了儿童时代的天真的爱和憎,有些是借着羁旅时候的寂寞的闻和见……只如熟人相对,娓娓而谈,使我们在不甚操心的倾听中,感到一种生活的色相。但是,作者的内心是热烈的; 倘不热烈,也就不能这样平静的娓娓而谈了。” 这颇可移作 《朝花夕拾》的自评,包括这一篇,作者在娓娓而谈中显示了他一颗热烈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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