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钟书《窗》赏析
钱钟书《窗》原文
钱钟书是举世闻名的大学者。学者写散文,总有其独特的气质。如果由一位纯粹的诗人来写“窗”这个题目,他一定会发挥其自由的想像,抒发其丰富的情感,从窗口窥视人生,衍生出许许多多离合悲欢的故事。古往今来文学作品中有许多爱情故事,都同这“窗”有关。《红楼梦》中的宝黛悲剧,就发生在“茜纱窗下”。反过来,如果从纯粹的学术观点来议论“窗”,恐怕就要去研究窗的起源,窗的历史,窗的功能等等,那就不是文学散文了。
而钱钟书恰恰是学者和诗人一身二任焉。他同时用学者的眼光和诗人的眼光去观看这“窗”,学者的眼光导向哲学,而诗人的眼光导向审美,于是《窗》这篇散文就兼具哲学和审美双重气质。
也许就是学者的眼光在起作用吧。本文的独特的构思,或者说独特的视角是把窗和门相比较。当然这种比较多半还是文学性的谐趣。在别出心裁的充满幽默感的议论中,同时把读者引向哲学和审美。
“门许我们追求,表示欲望,窗子许我们占领,表示享受。”这是哲学。“门是人的进出口,窗可以说是天的进出口。”“人对于自然的胜利,窗也是一个。”这也是哲学,或者说是人生哲理,其中包含着作者的丰富而深刻的人生体验。作者是在写哲学论文吗?非也。看似严肃的人生哲理,其实是用十分轻松的文学的笔调加以描述的。例如说门是需要,这种需要却不由人作主。“有人敲门,你总得去开,也许是易卜生所说比你下一代的青年想冲进来,也许像德昆西论谋杀后闻打门声所说,光天化日的世界想攻进黑暗罪恶的世界,也许是浪子回家,也许是有人借债……”门的开关由不得你,而窗的开关却完全可以由你作主。“你清早起来,只要把窗幕拉过一边,你就知道窗外有什么东西在招呼着你,是雪,是雾,是雨,还是好太阳,决定要不要开窗子。”请看,这些并非是什么哲学的语言,而是很风趣的文学语言。
所以可以说,作者是用审美的方式议论门和窗的区别的,不妨再举个有趣的例子。文中说从门进来的,至多是客人,也只能是客人;而从窗子里钻进来的,无论是小偷还是情人,都是决心来做主人的。作者引用诗人缪塞在《少女做的是什么梦》这首诗剧中的妙语,说父亲开了门,请进了物质上的丈夫,但理想的爱人,总是从窗子出进的,缪塞说得妙,钱钟书说得又何尝不妙。《窗》从头到尾,妙语如珠,作者的层出不穷的奇思妙想,和巧妙的表述方式珠联璧合,从智慧和审美两方面让你得到满足。
作者的诗人的气质,在文中也显露无遗。“屋子外的春天太贱了!”“春天是该镶嵌在窗子里看的”。这都是诗人的想像和语言。“窗子打通了大自然和人的隔膜,把风和太阳逗引进来,使屋子里也关着一部分春天”,这是诗人的感受,也是一分浓郁的诗情。说眼睛是灵魂的窗户,而窗正是房屋的眼睛,关窗等于闭眼。“天地间有许多景象是要闭了眼才看得见的,譬如梦。”“你想回到故乡,你要看见跟你分离的亲友,你只有睡觉,闭了眼向梦里寻去,于是你起来先关了窗。因为只是春天,还留着残冷……”这就近乎散文诗了。
或许毕竟是学者的散文吧。文中用了许多知识、典故、诗词等,画龙点睛,恰到好处。如说到窗子里也关着一部分春天,自然而然地用上陶渊明的《归去来辞》。说到窗是屋子的眼睛,用了刘熙的《释名》、凯罗的《晚歌》,还有孟子、梅特林克、歌德,这些古今中外的人物似乎都在不经意中走到一起来了。你并不感到作者在刻意用典,只觉得一切都是那样地自然、贴切。当然,这些诗词典故大大增加了文章的文采和兴味,也显示出作者的博学多识和深厚的文字功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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