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太宗·李世民《帝京篇》

2024-01-22 可可诗词网-历代帝王诗 https://www.kekeshici.com

之一

  秦川雄帝宅,函谷壮皇居

绮殿千寻起,离宫百雉余

连甍遥接汉,飞观迥凌虚

云日隐层阙,风烟出绮疏



之二



落日双阙昏,回舆九重暮

长烟散初碧,皎月澄轻素

搴幌玩琴书,开轩引云雾

斜汉耿层阁,清风摇玉树



[注释]

①秦川: 自大散关以北至凤翔,夹渭河两岸沃野千里,春秋战国是秦地,故称秦川。函谷: 秦的东关,在今河南灵宝县南,西汉时移至河南新安县东北。形势险要,《西征记》:“关城路在谷中,深险如函,故名。”“帝宅” 和 “皇居” 都指京城、首都。

②绮殿: 华丽的宫殿。寻: 古代长度单位,八尺为一寻。离宫: 帝王宫廷以外供游息的宫殿。秦都咸阳,长安即为秦的离宫。雉:城墙面积单位。《左传·隐公元年》“都城过百雉”注: “方丈曰堵,三堵曰雉,一雉之墙长三丈、高一丈。”

③甍 (meng): 屋脊,指房屋。汉: 霄汉,银河。观: 宫门前两边的望楼,即阙; 也指台榭。

④绮疏: 窗户的美称。

⑤九重: 指宫廷。宋玉 《九辨》: “君之门以九重。”

⑥初碧:指傍晚的天空。蔚蓝的天宇夜间转为深碧。轻素:指月光。素是白色生绢,梁沈约 《望秋月》: “委清光兮如素。”

⑦搴幌: 揭起帘子。幌: 帷幕、窗帘。

⑧玉树: 树木的美称。也指槐树,《三辅黄图》二: “今案甘泉宫北岸有槐树,今谓玉树,根干盘峙,三二百年物也。”

[赏析]

《帝京篇》是唐太宗歌咏唐都长安的组诗,全诗共十首,诗前有序,说明写作的主旨,是理解这组诗的钥匙,全录如下:

予以万几 (帝王纷繁的政务) 之暇,游息艺文。观列代之皇王,考当时之行事,轩 〔辕〕、〔太〕 昊、舜、禹之上,信无间然(确实没有缺陷) 矣; 至于秦皇、周穆、汉武、魏明,峻宇雕墙,穷侈极丽,征税殚于宇宙,辙迹遍于天下,九州 (全国) 无以称其求,江海不能赡 (满足) 其欲,覆亡颠沛,不亦宜乎。予追踪百王之末,弛心 (想慕) 千载之下,慷慨怀古,想彼哲人; 庶以尧、舜之风,荡秦、汉之弊,用咸英 (咸池、六英,传说是黄帝、帝喾时的音乐) 之曲,变烂熳之音,求之人情,不为难矣。故观文教于六经,阅武功于七德 ( 《左传》宣公十二年指禁暴、戢兵、保大、定功、安民、和众、丰材七事,唐有七德舞,是武舞),台榭取其避燥湿,金石 (音乐) 尚其谐神人,皆节之于中和,不系之于淫放。故沟洫可悦,何必江海之滨乎; 麟阁 (汉有麒麟阁,阁中绘有功臣图象,太宗贞观十七年亦置凌烟阁) 可玩,何必两陵之间乎; 忠良可接,何必海上神仙乎; 丰、镐 (地名,西周旧都,在长安附近丰水西、东) 可游,何必瑶池 (传说为西王母所处的仙境) 之上乎。释实求华,以人从欲,乱于大道,君子耻之,故述 《帝京篇》 以明雅志云尔。

序文说明太宗在唐朝立国之初,泛览史籍,要吸收历代统治者·从传说中的黄帝轩辕氏到唐前不久的魏明帝·成败兴亡的经验,反对释实求华,要舍侈从俭,励精图治,以诗歌抒发自己力求王朝兴盛发达的 “雅志”。因此在第十首中还一定程度上写出了他的 “政纲”: “披卷览前踪,抚躬寻既往。望古茅茨(草屋,《韩非子·五蠹》尧之王天下也,茅茨不剪,采椽不斫”。) 约,瞻今兰殿广。人道恶高危,虚心戒盈荡。奉天竭诚敬,临民思惠养。纳善察忠谏,明科慎刑赏。”我们读 《帝京篇》全诗,可以进一步理解大家熟知的太宗 “以古为镜,可以知兴替”这句话的内涵。

我们这里选的是组诗的第一和第七两首。第一首着重刻画帝京长安的宏伟壮丽。长安是秦、汉以来的故都,唐以前的前秦、前赵、后秦、西魏、北周及隋亦都定都于此。成千年人力的经营,虽经历次战争的破坏,但宏伟的城市规模始终保持着,容易敷衍增华。由于长安城的壮丽,所以后世骚人墨客把 “长安”二字用为京都的代称。

京城是首善之区,全国政治的中心,而且如用今天的话来说还产生国际影响。《帝京篇》把刻画长安形势和建筑的诗篇作为组诗的第一首,见出组诗结构的严整和不苟。唐初,五言律诗已开始成熟,全诗格律、对仗谨严精确,亦见出作者诗歌艺术的造诣。所以,明胡震亨《唐音癸韱》引胡应麟的话说:“唐初惟文皇帝 (太宗) 《帝京篇》,藻赡精华,最为杰作。视梁、陈神韵少减,而富丽过之。无论大略,即雄才自当驱走一世。然使三百年中 (唐统治期近三百年) 律 〔诗〕有余,古 〔诗〕不足,已兆端矣。”

首二句描写长安的自然形势,富庶的八百里秦川 (关中平原) 是它雄厚的基础,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函谷关是它险要的关隘。作为帝都,见出它的气象壮阔,不可动摇。当然,王朝统治的巩固与否,地理是次要因素,古代有识之士早已指出统治巩固与否 “在德不在险”,汉贾谊《过秦论》分析秦朝的灭亡,说“雍州之地,殽、函之固自若也”,而“一夫作难而七庙堕,身死人手,为天下笑者何也?仁义不施而攻守之势异也”。但这是政治家的议论,无妨于长安作为帝都在地理位置上的优越和重要。

中四句刻画长安的建筑,分别写宫殿之高峻,平地拔起干百丈;宫城的宏大超过百雉,长安城的壮大雄伟不写可知; 房屋之稠密,遥接天际一眼望不到头; 而宫廷前阙楼之檐楹,仿佛飞翔在空中。这四句都是实写,形象地勾勒出了长安宫廷建筑的壮伟富丽。

末二句仍然刻画建筑物,但换了个描写角度。诗写高峻的阙楼竟能遮云蔽日,高空的风烟可以在窗户中自由流动。写文章或写诗,都要讲究层次,像这样层次分明而又反复描绘,就能进一步表现抒写的对象,给读者以深刻的印象。

第七首和第一首写帝都不同,是写序中所述的诗人“万几之暇,游息艺文”的生活。

首二句写太阳西下,白天辉煌的宫前双阙已变得灰暗; 自己结束政务回到内廷时,整个宫城已笼罩在暮色中。

颔联写夜色极美,对诗中的“初碧”“轻素”二词,已在注释中作了初步解释。这里不妨再引宋范仲淹散文名篇《岳阳楼记》 中 “而或长烟一空,皓月千里,浮光跃金,静影沉璧”等句写洞庭湖夜色来作比较。从 “长烟一空,皎月千里”二句看,笔者怀疑《岳阳楼记》多少受有《帝京篇》 的启发,因为 “一空”二字难免晦涩费解,结合“散初碧”才能定其确义。作为自然界的夜色,无论宫廷或旷野,太宗的诗和范仲淹的文,说是各有千秋也可以。

颈联写诗人晚间室内的活动,意思轩豁,无须强作解释。但从中也多少反映出以文治武功著称的 “开国英主”夜以继日、励精图治的日常生活。

结二句承 “开轩引云雾”,写因开窗而见到的深夜景色:银河已经横斜,光彩照明了高峻的楼阁; 夜风吹动树木,发出簌簌的声响。暗示此时该是诗人休息的时候了。

由于篇幅限制,我们只选了组诗中的二首,但也能见出其内容与诗序是密切结合的。一般而言,诗总是写给别人看的,诗中所写的生活和思想是否和诗人的真实生活、思想一致,是另一回事。但诗人希望能对读到 《帝京篇》的亲信大臣们起 “教育作用”,这一点恐怕是没有疑问的。当然也只有 “英主”,才能这样写、这样做。

唐代是著名的诗歌王国,对于唐诗的所以繁荣,研究者作了许多解释。其中一条原因是由于统治者的爱好和提倡,以至作为选拔士人的标准。观 《帝京篇》,应该承认这确实是唐诗繁荣的一个因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