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愤》 - 宋·陆游
[宋]陆游
白发萧萧卧泽中,只凭天地鉴孤忠。
厄穷苏武餐毡久,忧愤张巡嚼齿空。
细雨春芜上林苑,颓垣夜月洛阳宫。
壮心未与年俱老,死去犹能作鬼雄。
“书愤”即书写、抒发愤懑之意。这是陆游晚年的作品。此时他定居在山阴镜湖边的“风月轩”,故曰“白发萧萧卧泽中”。“只凭天地鉴孤忠”是愤激之辞。除了天地,谁识一腔报国志?流露出对偏安一隅的南宋小朝廷的失望心情。以下则以苏武、张巡之例作进一步的感情铺染。厄,困苦。苏武不辱汉节,在匈奴牧羊十九年,食毡度日;张巡抵抗安禄山的进攻,内无粮草,外无援兵,坚守睢阳数月不屈,后城破被害。他们精忠报国,遭此厄难,能不“忧愤”?然其报国之心始终不改。陆游在这里咏史述怀,向天地世人表白自己的满腔“孤忠”,亦借用典抒发“忧愤”。“上林苑”为皇室宫苑,苑内放养禽兽,供皇帝射猎。此处当非实指西安市西及洛阳市东的两处同名宫苑。从上下文的对照来看,似在暗中指斥皇上躭于游乐,而不思收复故土,进一步抒发了自己的“忧愤”之情,且心潮逐浪高,层层推进,终至从心灵深处发出了“壮心未与年俱老,死去犹能作鬼雄”,的绝叫,惊心动魄。把感情推向极致。先于陆游的南宋爱国女诗人李清照留下了脍炙人口的五绝名篇,传诵一时:“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陆游借此诗意,淋漓尽致地抒发了自己死犹不已的亡国遗恨和报国热忱,拳拳之心,天地可鉴!
“壮心未与年俱老,死去犹能作鬼雄”,亦给了我们一定的人生哲理感悟。年老,是不容违背的客观规律,人生有朝必有暮,生命总有走尽之时,这是人的意志所无法左右的。但年老,未必一定心老,肉体之躯的自然衰老,与精神之躯的消沉颓唐,并不一定是同步的。现代心理学告诉我们,人除了有生理年龄外,还有心理年龄。种种迹象表明,心理年龄对寿命的影响,似乎比生理年龄还要大得多。“老顽童”总是健康长寿的。感情有所寄托的老人也比失去感情支柱的老人更能经受住生活的各种煎熬。陆游虽历尽风波,“身老沧州”,但他壮心未老,“心在天山”,爱国热情始终那般炽烈,那样年轻。正是这颗爱国雄心支撑着他,使他活到了八十一岁的高龄,临终犹不忘“示儿”相报王师定中原的佳音,一念系之,死而不已!此身虽死,此心不灭,成了炎黄子孙心目中永远不老的长青树,死后犹为万世师表,“雄”据青史,得到亿万人的景仰。这至少告诉了我们两个道理。一曰老年人应该给自己找到一定的感情依托,年老力衰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精神枯萎,意气消沉。让自己的求知热望、好奇心理、竞争意识和拼搏精神与年俱增,是战胜衰老,老有所乐的一剂良方。君不见有多少老人正是这样做了,又寻回了失去的青春,而在乐度余生,安享天年。二曰这种感情依托不应该是狭隘的、自私的、琐屑的,应该是宽阔的、利它的、高值的,换句话说,应该觅求和永葆“壮”心不老,并努力为祖国为他人谋利益,像陆游那样,以天下为己任,以振兴中华为抱负。这样做了,就能使自己的生命之火燃得更旺,使自己的生命之舟行得更远,无愧无恨地度过晚年,让自己的余生充分显示出生命的价值,并永远活在人民的心中。
这首诗以《书愤》题名,重在渲泄感情。但诗人没有让满腔怨愤喷薄而出,直抒胸臆,流于直露,而是采用了摹状、描景、引典与直陈相结合的办法。摹状有“白”发“萧萧”“卧”泽中,描景有“细”雨春“芜”,“颓”垣“夜”月等,引典则截取苏武餐毡不改节和张巡粮绝不易志的壮举予以铺染,在此基础上把气势蓄足,最后顺势而下,喊出“壮心未与年俱老,死去犹能作鬼雄”的最强音,把感情层次从起首的“只凭天地鉴孤忠”的幽愤,推进到一个超脱个人恩怨的更高层次上去了,由初境、拓境而至凌境,大大地深化了主题,丰富了诗作的思想内涵,亦给了人们极大的审美愉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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