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新郎 梅
黄昇
自扫梅花下。问梢头、冷蕊疏疏,几时开也。间者阔焉今久矣,多少幽怀欲写。有谁是、孤山流亚? 香月一联真绝唱,与诗人、千载为嘉话。余兴味,付来者。清癯不恋华亭榭。待与君、白发相亲,竹篱茅舍。喜甚今年无酒禁,溜溜小槽压蔗。已准拟、雪天霜夜。自醉自吟仍自笑,任解冠、落珮从嘲骂。书此意,寄同社。
咏花也是赏花,自然要在花盛开之时——哪怕是花谢了,也不虚此吟赏之意。但黄昇的这首咏梅词偏偏是在咏未开之梅,这倒要看他是怎样下笔的了。
词分上下两片。上片有两层意思,从“自扫梅花下”到“多少幽怀欲写”是一层,写盼梅。第一句里的“梅花”是指梅树,而不是梅花。在花未开之时,词人就已经在手自扫除,频频探问了。“自扫”、“问”这一连串的举动使词人盼花的殷勤之意毫发毕现。梅是一年开一次,自去年冬末或春初至今年此时,时间不可谓不久,无论是梅还是人都经过了许许多多的风霜雨露,满腹心事正待诉说。“幽怀”是写梅,但也关合着人。因为梅花含苞待放,在词人的眼里正好象有无限的幽怨蕴含其中,这两字非常形象传神。
第二层从“有谁是”到上片结尾“余兴味,付来者。”写梅的故事。北宋时的诗人林逋在他的《山园小梅》一诗中有云:“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曲尽梅花之风神,此后就不断地被后代诗人墨客咀嚼、品味、激赏。所谓“香月一联”即指此。但词不仅仅是为了用典,而是另有深意在,所以他用了一个“有谁是、孤山流亚”这样的问句领起,这就不能不令人认真思索一番:难道体味到此诗写得好就能算是与林逋同一类的人物(即“流亚”)了吗?词人没有明说,但从下片来看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下片是借景抒情,托物咏怀。
“清癯不恋华亭榭,待与君、白发相亲,竹篱茅舍。”这几句还是从林逋想来。据记载,那位“梅妻鹤子”的高士林逋生性恬淡,弗趋荣利,结庐西湖之孤山,以梅、鹤为伴,二十余年足不及城市。“清癯”写梅,“华亭榭”与“竹篱茅舍”相对,其实也就是富贵与贫贱的对立,花不恋城市里华美的楼阁亭台,人也不恋世间的荣华富贵,在这重大的抉择中,显示了花与人的高贵品格。
正因为花通人性,所以才有人的欣喜:“喜甚今年无酒禁,溜溜小槽压蔗。”槽是酿酒器,以甘蔗酿酒,其味甘美。幸喜今年不禁酒,酒已经都酿造好了。酿酒为何?“已准拟、雪天霜夜。”原来是准备好了等梅花一开,哪怕是雪天霜夜也要赏花痛饮。词人已经在这种悬拟的境界中陶醉了。“自醉自吟仍自笑,任解冠、落珮从嘲骂。书此意,寄同社。”这仍是从上文生发出来,丝丝入扣。“自醉”一句写其狂态,是在学林逋,“解冠”、“落珮”(“珮”,即玉珮,古代官人所佩之玉)意思相同,都是指不做官,“任”与“从”互文见义,任从,随便,既然学林逋,就要学到底,官可以不做,酒不可不饮,梅不能不赏,志不能不守,任凭他人嘲骂吧,我仍然我行我素,而且还要将这心志写在纸上,向同仁表白,宣扬弘大。
此词写未开之梅,而且还是用熟典,但并不显得琐屑无味。这一方面是因为全篇富于变化,虚实相间,特别是下片的悬想更是饱含情感,突现了词人对梅花的赞美和热爱之情 。另一方面词人不囿于梅本身,梅只不过是一种引发的契机,并不是目的,而是托物咏志,所以能于平凡中见出不平凡来,这也是黄昇咏物词所普遍具有的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