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清朝 榴花
王沂孙
玉局歌残,金陵句绝,年年负却熏风。西邻窈窕,独怜入户飞红。前度绿阴载酒,枝头色比舞裙同。何须拟,蜡珠作蒂,缃彩成丛。谁在旧家殿阁,自太真仙去,扫地春空。朱旛护取,如今应误花工。颠倒绛英满径,想无车马到山中。西风后,尚余数点,还胜春浓。
王沂孙的这首《庆清朝·榴花》咏物词描绘了五月榴花盛开时的璀璨景观,深表了作者爱花喜花的怜惜之情。在表现手法上,组织了大量前人榴花诗词的典故佳句入词而不显痕迹,达到水中撒盐的融和状态,在咏物词中堪称上乘之作。
这首词的上下片并无明显界限,叙事、用典、描绘、抒情熔于一炉,依次写盼花、见花、护花、落花四个场面,层次清晰,重点突出,结构谨严。
上片前三句先曲折写出词人热盼榴花盛开。“玉局”是宋代祭祠官玉局观提举的简称,苏轼曾任此官,后人遂把苏轼称为“苏玉局”。“歌残”之意为,苏轼曾为石榴撰写词章尽力赞美它,但可惜现在人们却不大写有关石榴的作品了。苏轼曾作《南歌子·暮春》,写观石榴时的喧闹场面:“紫陌寻春去,红尘拂面来。无人不道看花回,唯见石榴新蕊一枝开。”“金陵”指的是南朝诸多文人,他们曾写出一批著名的石榴诗。如梁孝元帝的《赋得石榴》诗:“燃灯疑夜火,连珠胜早梅”、“叶翠如新剪,花红似故栽”等,皆为名句。梁、沈约的《咏山榴》有“停采久弥鲜,含华岂期实。”须知石榴只是汉使张骞从西域得其种而归,故引起了汉以后文人的极大兴趣,纷纷写诗作赋吟咏它。尤其在晋以后的南朝,更出现了大量石榴诗赋,故“金陵”便代指南朝文人。“句绝”意同“歌残”,是说这类作品现在很少见到了。“年年”句说,由于文人现在很少创作与石榴有关的作品,岂不辜负了那能吹绽石榴花的和煦春风。前三句就是这样以现在缺少石榴诗词,辜负了春风的一番好意这样的婉转说法,说出春风骀荡,可不见石榴花迅捷开放的遗憾,表现出作者对石榴花开的深切期待。
“西邻”以下直至上片结束,均叙见花。“西邻”两句从字面上看,只写词人有位窈窕多姿的邻居姑娘,因她身着艳服,故惹得榴花穿窗入户,同她竞相争美。然词中暗用的典故则是李白的《咏邻女东窗海石榴》诗,其中有“鲁女东窗下,海榴世所稀。珊瑚映绿水,未足比光辉”等名句。自李白以后,文人墨客凡咏石榴即喜着一邻女,即本于此。“前度”两句,又从回忆的角度,说自己历年来观赏榴花,色红均如燃火,今年当不例外,也一定是红如彤霞一般。古人咏榴,喜极摹其红艳。如杜牧的《山石榴》诗:“似火山榴映小山,繁中有薄艳中闲。一朵佳人玉钗上,只疑烧却翠云鬟。”唐人施肩吾《山石榴花》诗中的“深色胭脂碎剪红”,唐人子兰《千叶石榴花》中的“一朵花开千叶红”,元人张弘范《榴花》中的“游蜂错认枝头火”等均是。“何须拟”三句写既然有如此美艳的红花可供观赏,那么石榴花的密黄色的蒂萼部分也就不值得细细品玩了。“拟”原意是打算,这里可引申为“看”。“蜡珠”是用黄蜡的颜色形状喻为榴花花蒂。“湘彩”指浅黄色的光色。这三句是用对比映衬的手法续写榴花如萦火浮霞。至此,词人描绘了所见榴花盛开时的壮观。
下片“谁在”以下五句先写护花。前三句借杨贵妃于骊山宫殿遍植榴树的典故,写自她死后,人们已很少再能见到那里的榴花了。这是慨叹现时种榴风气已大减,远不如前朝之盛。既与上片前三句呼应,又同下面两句衔接。因而他命花工用装饰物“朱旛”系在榴花下,表示爱怜之意。由于花多,自然要费去许多功夫。但因惜花心重,故仍然不废。“朱旛”即“旛胜”,唐宋时立春日,用纸、绢剪成旌旗、燕蝶、金钱等形状,挂在花下作装饰用,以表示怜花之意。故词人着“护取”两字。“颠倒”以下五句,写落花场面。词人虽然惜花万分,但榴花终究还要落,然而他面对残花依然不减半点兴味。“颠倒”两句,化用朱熹诗:“五月榴花照眼明,枝间时见子初成。可怜此地无车马,颠倒苍苔落绛英。”诗中“可怜”为“可爱”之意。既无车马之喧,正好让词人再细细观赏一番。故虽西风起而“尚余数点”,在满怀情意的词人看来,似乎比春盛时还要浓艳。这虽然只是主观感受,但确实把内心的无限喜爱之情映托而出,读者对词人的这腔痴情想来也不会去讥笑他,而只能是予以默认。
总的说来,这首咏榴词虽然隐含了众多的典故,然而其本身格局自有定规,感情脉络十分清晰,文势笔力犹能呵成一气,虽借他人文墨而不落痕迹,这在南宋后期只是崇尚“七宝楼台”式的堆砌典故的众多咏物词作中,尚不失为佳作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