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施咏》 - 唐·王维
[唐]王维
艳色天下重,西施宁久微?
朝为越溪女,暮作吴宫妃。
贱日岂殊众,贵来方悟稀。
邀人傅脂粉,不自着罗衣。
君宠益骄态,君怜无是非。
当时浣纱伴,莫得同车归。
持谢邻家子,效颦安可希!
有些女人仿佛注定要被诗人再三吟咏的。西施,春秋时越国苎萝山一个卖柴人的女儿,她属于中国历史上美女行列中领衔人物一类的角色。据《吴越春秋》记载,越王勾践为吴王夫差所败,退守会稽,觅得西施,“饰以罗縠,教以容步”,训练了三年,由范蠡将她献给吴王,致使吴王耽于女色,荒废军国大事,终为勾践击溃。
自然,一介宫妃未必就能够断送君主的煌煌霸业,但西施因为自己的绝世姿容由区区浣纱女一步而登天,确是令人感叹的。《西施咏》的大意是:天下人都把女子的艳丽姿色看作宝器,那么绝代佳人西施哪会长久地微贱呢?早晨她还在越国的溪边浣纱,晚上就成了吴王宫中的宠妃。当她微贱的时候,哪有什么与众不同?一旦尊贵起来才让人领悟到她的非凡难得。涂抹脂粉的事,也要招呼别人来侍候,自己连一件薄薄的罗衫都懒得亲手去穿。君王的宠护,使她愈发骄态横生;君王的爱怜,使她可以为所欲为。当初一同临溪浣纱的女伴,没有谁能与她同车而归。我要告诫那东邻的丑女子,这一切,又怎么是学着皱眉捧心便能企求的呢!
诗中极言西施腾达发迹之快,铺排了她占尽君王爱怜的骄奢意态。江头浣纱与吴宫宠妃之间有着霄壤之别,西施得以跃过这超空间的距离,扶摇直上,既依赖于自身的天生丽质,还得力于越王和他的谋士们的慧目识珠;而“贵来方悟稀”,则又完全是仰仗了夫差的百般宠护,隆恩浩荡。如此转折、际遇,不是一般人能望其项背的。西施的幸运,犹如一驾飞驰而过的马车,她的那些模样平平的浣纱姐妹们只能被抛在纷扬的尘土后面,兀自兴叹。
不过,这些只是诗的表层涵义。关于这首咏史诗的深层寓意,前人已有所笺注。沈德潜就认为《西施咏》的寄托在于“况君子不遇也”。自屈原作《离骚》而后,将怀才不遇的贤士能人喻为“香草美人”,几乎已经成了一种传统笔法。本诗虽然表面上没有美人迟暮那样的怨情恨语,但究其实仍然是在借西施的妙丽婉媚隐喻志士的抱瑾握瑜,借西施平步青云的际遇热切呼唤人主对于贤明有识者的垂顾、赏识和器重;同时,诗中渲染夸示美人的幸运,也未必不是隐含着“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式的深刻讽意与愤慨酸楚之情。
诗评家们一向对这首含蓄的政治诗玩味不已,一个重要的原因还在于诗人的感慨已经超越了有限的政治用心,而获得对于同类社会生活的广阔涵盖。“朝为越溪女,暮作吴宫妃”,就揭示了偶然性依托必然性的深邃背景,会借一个人的命运舞台,在顷刻间导演出不可思议的喜剧事件。“贱日岂殊众,贵来方悟稀”,则说明有些珍奇的东西混杂在平凡的事物中,往往看不出它的价值;杰出的人才,常常直到有了非凡的作为,才被人们刮目相看。反过来说,那些赚取了大量热情赞美、虔诚景仰,令众人拍手称奇、顶礼膜拜备至的东西,实际上可能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所以这样,只是由于它们具备了某种超常的与本质无关的外部条件,环绕着光华四射、瑞气蒸腾的动人假象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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