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仙子·讥时》 - 元·张鸣善

2024-04-17 可可诗词网-哲理寓言诗 https://www.kekeshici.com

[元]张鸣善

铺眉苫眼早三公,裸袖揎拳享万钟,胡言乱语成时用。大纲来都是烘。论英雄谁是英雄?五眼鸡岐山鸣凤,两头蛇南阳卧龙,三脚猫渭水非熊。

元代科举不兴,铨选制度混乱,读书人往往有不遇之感,故讽刺当政者是非不分用非其人,成为散曲中常见的主题。张鸣善的[水仙子]《讥时》,是这一方面的代表作。

水仙子这种曲牌,例不分片,实际上往往自然构成两段。这支曲子前三句为七言,句式相同,构成鼎足对,下以六言句收束。再下以一个七言问句领起,最后又是三句七言的鼎足对。结构规整,章法分明。

前一段偏重于描述,写猥琐卑劣不三不四的人官运亨通,窃居高位。“铺眉苫眼”,“苫”犹言“盖”,与“铺”对举成文,意谓挤眉弄眼,装模作样。“三公”,指辅助国君掌握大权的最高官员。各代三公所指不同,此处代指高官。“裸袖揎拳”,犹挽袖伸拳,或指猜拳行令,或指粗野的动作。“享万钟”,犹言做高官。“钟”是古代容量单位,受六斛四斗。古代以谷物为俸禄。万钟指优厚的俸禄。《孟子·告子上》:“万钟于我何加焉?”又陆游《五更读书示子》:“万钟一品不足论,时来出手苏元元。”第三句“成时用”,犹言行时,吃得开。“大纲来”是元曲常用俗语,此处意为“总之”,详见张相《诗词曲语辞汇释》。烘,犹言乌烟瘴气,乱七八糟。

下一段带有较多的议论色彩。以“论英雄谁是英雄。”一个问句领起,三句相排而下,形象地揭示了贤愚不辨、以狗熊当英雄的社会现实。“五眼鸡”即乌眼鸡,其性凶狠好斗,故《红楼梦》中写道:“一个个都象乌眼鸡似的,恨不得你吃了我,我吃了你。”这里写作“五眼鸡”,以其同音,用意在于与下二句形成整齐的对仗。“岐山鸣凤”,岐山在陕西岐山县东北,传说周古公亶父自豳迁岐,有凤鸣于山上,俗以凤凰为升平吉祥的象征。“两头蛇”,传说中以两头蛇为不祥之物,见者必死,它与乌眼鸡一样都是动物中的丑类。“南阳卧龙”,指诸葛亮,他隐居南阳,自比管仲乐毅,人称卧龙。这里代指杰出的人才。“三脚猫”,南方俗语典,指不中用之物。宋缺名《百宝总珍集》卷十:“物不中谓之三脚猫。”“渭水非熊”,指姜太公吕尚。传说他怀才隐居,垂钓于渭水之滨,周文王出猎相遇,以为辅佐,时年已八十。《宋书·符瑞志》上:“(文王)将畋,史编卜之,曰:‘将大获,非熊非罴,天遣汝师以佐昌。’”果得吕尚于渭水之阴。后以非熊为太公。《辞源》释非熊为“飞熊”,误。

这支曲子题为“讥时”,实际讥讽的并非元代社会所特有的社会现象。《庄子·胠箧》:“窃钩者诛,窃国者侯;诸侯之门,而仁义存焉。”屈原《离骚》:“世溷浊而蔽贤兮,好蔽美而称恶。”贾谊《吊屈原赋》:“斡弃周鼎,宝康瓠兮;驣驾罢牛,骖蹇驴兮……”等等,说明这种社会现象和主题都是由来已久的。

这是一篇浓缩的押韵的“官场现形记”,同时也是感士不遇主题的变奏。现实是稂莠不分,贤愚莫辨;不惟混淆,而且完全颠倒过来;不仅执政者如此,整个社会舆论也习惯以成败论英雄,这是作者痛心疾首而极尽嘲讽的所在。而讥时的反面是感士不遇。种种恶俗不堪的人位居显要,而自己满腹才学却得不到重用,这应是作者感慨的起点和参照。可以说,讥时和感遇的双重主题,是彼此映发互为因果的。

这是一支令曲,读来却有激情喷涌、淋漓尽致之感。造成这种艺术效果的因素有三。

第一,它具有很强的概括性。这是哲理诗不可或缺的因素。封建官场弊端种种,难以尽述,晚清谴责小说骋才使气,也不管窥蠡测。此曲作者意识到这一点,故采取以少总多的手法,用简单枚举之法而得穷形尽相之意。前后两段的描述概括,都是三句。而“三”在中国语文中是一个特定的数字,成语中有“事不过三”、“举一反三”等等,都是以“三”代多,小说中“三顾茅庐”,“三气周瑜”,也是以“三”为造成复迭变化的最佳艺术模式。此题甚大,无暇具论。这里要说的是,曲中的两个鼎足对,后面都有一个无形的省略号,三句之后,读者尽可以用想象去补充。而止言三句,颇有芸芸总总,俯拾即是,即此可见,无须细述之意。

第二,作者采用了鲜明强烈的对比手法。上一段突出的是那些达官贵族的职位身份与实际的真本事的巨大反差,实际是从特定角度揭示封建社会现象与本质的矛盾。他把虎皮内的羊质,金玉装璜的败絮,袞袞华服装裹下的猥琐形象和丑恶灵魂,撕破了给人看,使人强烈地感受到生活中的不合理,并由此产生决疽溃痈的快感。后三句以五(乌)眼鸡与岐山鸣凤,两头蛇与南阳卧龙,三脚猫与渭水非熊,两两相对,不事钩连,使人突然发现,那些冠冕堂皇、道貌岸然、用种种好听的名目神奇的光环处处点缀的达官贵人,原来正是一些最丑恶的不中用的家伙。读者也将由心灵的震撼受到启示,学会怎样透过眩人眼目的金字招牌,把握其本质内涵。

第三,语言的色彩和节奏,强化了抒情性和表现力。前后两处鼎足对,句式整齐一律,前三句句中的三、万、时(十),后三句句首的五、两、三,加强了语言的排比连贯性,读之如观铁甲连环马,连属相排,齐头并进。而且全曲八句,句句用韵,语密意促,所用又为洪声韵,大声铿訇,读之有紧锣密鼓、风雨杂沓之感。再者,曲中的语言,雅俗杂陈,以俗为主,造成了曲子的喜剧性效果。第四句把上述各色人等以一个“烘”字来概括。“烘”字诗词中不可用,用于曲则为本色语。注家或释为“乱烘烘”,实际读者会联想到以“烘”组成的臭烘烘、闹烘烘等,“烘”字的模糊性造成了它的多义并发的效果。透过这种雅俗杂陈、冷嘲热讽的语体风格,我们可以看到作者由痛心疾首至鄙夷不屑的心理流程和创作风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