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比斯战争 [古希腊]佚名
【作品提要】
俄狄甫斯之子波吕尼刻斯被孪生弟弟厄忒俄克勒斯从底比斯逐出,来到亚各斯,成为国王阿德拉斯托斯的女婿。为帮助波吕尼刻斯夺回王位,亚各斯国王召集了包括自己一共七路英雄远征底比斯。战争中波吕尼刻斯和厄忒俄克勒斯双双战死,新王克瑞翁下令不准安葬波吕尼刻斯的尸体,违者处死。安提戈涅冒死埋葬哥哥的尸骨,被克瑞翁拘禁在墓穴里。克瑞翁之子海蒙与安提戈涅相爱,赶去营救却发现她已自缢身亡。海蒙殉情而死。克瑞翁的妻子得知儿子的死讯后也自杀身亡。
【作品选录】
波吕尼刻斯、堤丢斯和阿德拉斯托斯
亚各斯国王阿德拉斯托斯是塔拉俄斯的儿子。他自己生有五个孩子,其中两个漂亮的女儿,名叫阿尔琪珂和得伊皮勒。关于女儿们的命运他曾经得到一则奇怪的神谕: 父亲会将女儿嫁给一头狮子和一头公猪作妻子。国王思来想去,不知道这句莫测高深的话有何意义。等到姑娘长大成人以后,他愿意把姑娘嫁人,使得十分令人担忧的神谕根本无法实现。
有一天,两个逃难的人同时到达亚各斯城门前,请求避难。他们是波吕尼刻斯和堤丢斯。底比斯的波吕尼刻斯被他的兄弟赶出家园。堤丢斯是俄纽斯和珀里玻亚的儿子,墨勒阿革洛斯和得伊阿尼拉的继兄弟。得伊阿尼拉是赫拉克勒斯的妻子。堤丢斯在围猎时不经意地伤害了一位亲戚,便从卡吕冬逃了出来。
两个逃难的人在亚各斯的宫殿门口相遇了。夜色朦胧,他们各自都把对方当作敌人,于是相互间格斗起来。阿德拉斯托斯听到门外武器的撞击声,便出来分开了正在激战的两位勇士。等他看到两位格斗的英雄站在自己左右手下时,不禁大吃一惊。他看到波吕尼刻斯的盾牌上画着一只威武的狮子脑袋,而在堤丢斯的盾牌上是一只勇猛的公猪头。波吕尼刻斯用这个图形纪念赫拉克勒斯,另一位则是纪念卡吕冬围猎野猪并借以纪念墨勒阿革洛斯。
阿德拉斯托斯现在理解了神谕的曲折含意,便把两个逃难的英雄招为驸马。波吕尼刻斯娶了大女儿阿尔琪珂,小女儿得伊皮勒嫁给堤丢斯。国王同时又庄重地答应两位娇客,帮助他们征服原先属于父亲的王国。
首先决定攻打底比斯。阿德拉斯托斯召集了各方英雄。这里有七路人马。他自己当然也是一方,共同率领七支部队。七路诸侯的名字为阿德拉斯托斯,波吕尼刻斯,堤丢斯,安菲阿拉俄斯,卡帕纽斯,最后,还有两兄弟,希波迈冬和帕耳忒诺派俄斯。其中安菲阿拉俄斯是阿德拉斯托斯的姻兄,卡帕纽斯是他的侄子。安菲阿拉俄斯以前曾是国王的仇敌,他有未卜先知的本领,知道这场征战的结局悲惨。他反复劝说国王阿德拉斯托斯和其他的英雄们放弃这场战争。可是各种努力均告失败,他只得找了一块隐蔽的地方躲了起来,闭门不出。那个地方只有他的妻子厄里费勒,即国王阿德拉斯托斯的姐姐知道。
英雄们到处打听,可是找不到他。国王阿德拉斯托斯却不敢少了他相陪左右,因为他把安菲阿拉俄斯看作是整个军队的眼睛,所以他也不敢贸然出征。
波吕尼刻斯逃离底比斯时曾经带出一根项链和一方头巾。两件著名的灾难礼物,是女神阿佛洛狄忒送给哈耳摩尼亚与卡德摩斯举行婚礼的贺礼。卡德摩斯是底比斯城的缔造者,而戴上这份礼物的人就会惨遭厄运。它们已经使得哈耳摩尼亚、酒神巴克科斯的母亲塞墨勒以及伊俄卡斯特都遭受了灭顶之灾。最后,它们又转落在波吕尼刻斯的妻子阿尔琪珂手上。波吕尼刻斯尝试着用项链贿赂厄里费勒,要她说出藏匿丈夫的地方。
厄里费勒早就垂涎这根项链。那是陌生人送给侄女的首饰。当她看到闪闪发光的宝石、黄金胸针时,她实在抵制不了这股巨大的诱惑。她叫上波吕尼刻斯跟在自己身后,将他一直带到安菲阿拉俄斯的秘密藏身之处。安菲阿拉俄斯的确不敢恭维未来的那场征战。不过,他从前曾答应阿德拉斯托斯,遇到有任何争议的问题时,一切由妻子厄里费勒作主。为此,他才能够娶了阿德拉斯托斯的姐姐为妻。现在妻子带人寻了过来,安菲阿拉俄斯只得召集武士,披挂上阵。可是,他在出发前正式把儿子阿尔克迈翁叫到跟前,庄重地叮嘱他,要儿子在他死后千万别忘了向不忠诚的母亲报仇雪恨。
墨诺扣斯
克瑞翁与厄忒俄克勒斯运筹帷幄,商量对策。他们分派七位首领把守底比斯的七座城门。可是在战争开始以前,他们也想探询一下鸟儿占卜的预兆。底比斯城内生活着早在俄狄甫斯时代就十分有名的预言高手提瑞西阿斯。他是奥宇埃厄斯和女仙卡里克多的儿子,可惜从小就被女神雅典娜降灾瞎了双眼。母亲卡里克多再三央求女友开恩,恢复孩子的视力,可这个要求超出了雅典娜的权限。不过雅典娜让孩子有了更加敏锐的听觉。年长日久,孩子能够听懂各类鸟儿的声音。从这时起,他成了鸟儿占卜者。
提瑞西阿斯年事已高。克瑞翁派他的小儿子墨诺扣斯去接他,将他领到宫殿中来。老人在女儿曼托和墨诺扣斯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来到克瑞翁面前。国王要求他说出过往鸟儿议论底比斯城命运的话。提瑞西阿斯沉默良久,终于悲伤地说:“俄狄甫斯的儿子对父亲犯下了沉重的罪孽,给底比斯带来巨大的灾难;亚各斯人和卡德摩斯族人将会自相残杀;两个儿子惨死对方手下;为了挽救城市,只有一个办法。可是我却不能告诉你们,再见!”
说完话,提瑞西阿斯转身要走。可是克瑞翁不断央求,直到他留下为止。“你真的想要听吗?”占卜者声音严厉地说,“那就听着: 可是我先告诉你,你的儿子墨诺扣斯在哪里?是他刚才把我引到这里来的。”
“他就在你的身旁!”克瑞翁回答说。
“那请他赶紧逃离这里吧,越快越好!”老人说。
“为什么?”克瑞翁连忙问,“墨诺扣斯是他父亲的儿子,必要的话他可以一声不吭。可是如果他知道有什么办法可以拯救我们,他一定会非常高兴的。”
“你们还是听着,看我从过往鸟儿的声音中知道为什么吧!”提瑞西阿斯说,“幸运是会降临的,可是有一座沉重的门槛。龙牙种子中最年轻的一颗必须倒落。只有在这种条件下,胜利才能是你们的!”
“天哪!”克瑞翁喊叫起来,“你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卡德摩斯的最小的孩子必须献出生命,整个城市才能获得拯救。”
“你要我的儿子墨诺扣斯去死吗?”国王愤怒地跳了起来,“滚你的吧!我不需要你的占卜和预言!”
“如果事实带给你灾难,难道它就不成其为事实了吗?”提瑞西阿斯严肃地问道。直到这时,克瑞翁才知道事情的严重。他扑倒在提瑞西阿斯的跟前,抱住他的膝盖,请求这位盲人占卜者,收回已经出口的话,盲人却丝毫不为所动。“要求是不可逆转的,”他说,“狄尔刻泉泽从前曾是妖龙藏匿的地方,他必须用自己的血浇奠死神。这样,大地才能成为你们的朋友。这位大地女神从前曾让龙齿冒出地面,后来交给了卡德摩斯。现在,小孩为他的城市作出牺牲,他将成为全城的救星。你自己选择吧,克瑞翁,看你究竟愿意哪一种命运。”
占卜的人说完话,又让他的女儿牵着手离开了。克瑞翁一声不吭,久久地站立着。最后,他终于惊恐地喊叫起来:“我多么愿意亲自去为我的祖国去死啊!可是你,我的孩子,我能牺牲得起吗?逃走吧,我的孩子,逃得越远越好。离开这座可诅咒的城市,穿过特尔斐、挨陀利亚,一直到多度那神庙,躲在神庙的佑护下!”
“行,”墨诺扣斯眼中闪烁着光芒,他应声回答,“我一定不会迷路的。”
克瑞翁这才放心,又去指挥作战了。男孩却突然跪在地上,虔诚地向着神明祷告:“原谅我吧,你们在天的圣洁之灵,我用错误的语言安慰了我的父亲,因此说了谎。如果我真的背叛了祖国,那我该是多么可鄙和胆怯啊!请听我的誓言吧: 在天之神,仁慈地收下我的一片真心!我愿意用死来拯救我的祖国!我愿从城墙上跳进又深又暗的龙穴。正如预言中说的一样,我要用我的牺牲解脱祖国的灾难。”
说完,男孩高兴地跳了起来,朝雉堞走去。他站在城墙的最高处,一眼就看到了对方阵营的分布。墨诺扣斯神色庄重地诅咒他们,希望他们尽快地灭亡。然后,他抽出一把贴身的宝剑,朝自己身上抹了一把,并立即从高处栽倒下去。墨诺扣斯跌得粉身碎骨。他平静地躺在狄尔刻泉源的岸旁。
攻打底比斯
墨诺扣斯作出了牺牲,神谕实现了。
克瑞翁忍住了巨大的悲伤。厄忒俄克勒斯指挥七位首领把守七座城门,使得容易遭受进攻的地方处处有人守卫。亚各斯人也开始了进攻。攻打和防守底比斯城的战争开始了。
战歌嘹亮,双方部队同时吹起了战号。女猎手阿塔兰忒的儿子帕耳忒诺派俄斯一马当先。他率领部队带着盾牌攻打第一座城门。盾牌上画着他的母亲英武的神像,表现母亲用飞箭征服挨陀利亚野猪的场面;具有先知预言本领的安菲阿拉俄斯冲到第二座城门下。他在战车上装着祭供的牲口。盾牌上朴实无华,没有任何图案和色彩;希波迈冬攻打第三座城门。他的盾牌上画着百眼巨人阿耳戈斯,巨人在看守被赫拉变成母牛的伊俄姑娘;堤丢斯率领部队攻打第四座城门。他在盾牌上画着一张蓬乱的狮皮,而在右手野蛮地挥舞着一盏火把;被赶下台的国王波吕尼刻斯指挥攻打第五座城门。他的盾牌上画着愤怒直立的车前骏马;卡帕纽斯带领士兵来到第六座城门下。他甚至敢于和神阿瑞斯试比高下。他的盾牌上画着一位顶天立地的巨人,巨人把城池从根基上掀翻,扛在自己的肩膀上;最后,也就是第七座城门前站着阿德拉斯托斯,亚各斯人的国王。他的盾牌上画着百条巨蛇,蛇口里衔着底比斯的儿童,可见用心良苦。
当双方士兵逐渐接近的时候,他们首先投扔一气,然后又对射飞箭,舞弄长矛。第一次围攻被底比斯人打败了,亚各斯人急忙后撤。堤丢斯和波吕尼刻斯大声命令,“步兵、骑兵、战车等通力合作,分小股攻击城门!”命令传遍了部队。亚各斯人重振旗鼓,又加大力度开始进攻,可是不久又失败了。进攻者在防守者脚下的城门前碰得头破血流,一排排地倒在城墙脚下,死了。
这时候,亚加狄亚人帕耳忒诺派俄斯如旋风一般冲向城门。他大声呼喊拿火和斧子,准备砸开城门。底比斯人珀里刻律迈诺斯坐镇城门。他观察着对方的动静,命令把铁制的胸墙拉开一点,正好容得下一辆战车进出,然后猛地砸下去,帕耳忒诺派俄斯惨死城下。第四座城门前堤丢斯气恼得如同一条妖龙。他的头在飞转的头盔下摇动着,盾牌发出嗷嗷的战斗声。堤丢斯用右手挥舞长矛,朝着最高的城墙冲了过来。底比斯人见他斗势凶猛,吓得几乎逃离城门。正在关键时刻,厄忒俄克勒斯来到门口。他召集了士兵,带领大家重新登上雉堞,然后又逐个城门检查过去,碰上了咆哮如雷的卡帕纽斯。卡帕纽斯扛来了一架高大的梯子,气势汹汹地吹嘘,即使是宙斯的闪电也不能阻挡他彻底攻陷固若金汤的城池。他把梯子靠在墙上,架着盾牌作保护,不管上面的投石如雨,勇猛地攀登上去。宙斯这时亲自动手,前来惩罚他的胆大妄为。卡帕纽斯攀登城墙快要成功了,天上落下炸雷。霹雳声震得地动山摇,卡帕纽斯肢体飞散,着火的头发冲着蓝天熊熊燃烧。
国王阿德拉斯托斯从这些预兆中看出,宙斯是反对他们攻城意图的。他带领自己的士兵退出战壕,组织他们撤退。底比斯人或驾车,或步行,冲出了城门。他们感谢宙斯降给的福祉。步兵们冲入对方步兵阵营,战车撞着战车,底比斯人大获全胜。他们直到把敌人追赶很远以后才班师回城。
同室操戈,兄弟决战
攻打底比斯的战斗结束了。当克瑞翁和厄忒俄克勒斯率领队伍退回城市以后,亚各斯的士兵重新聚集起来,围在城前。
厄忒俄克勒斯作出一项重大的决定,派出一名使者前往城外亚各斯的兵营,请求罢兵息战。亚各斯的部队又重重地困住了底比斯城。厄忒俄克勒斯站在城堡的顶端,面对着双方的士兵,大声地说:“亚各斯的士兵们,你们远道而来;还有底比斯人,你们根本用不着一边为波吕尼刻斯,一边为我,即他的兄弟丢却自己的生命!让我自己亲自前来接受战斗的危险,与我的兄长波吕尼刻斯决一死战,分个高低。如果我把他杀掉,那么我就留在底比斯的王位上;如果我败在他的手下,那么国王的权杖就应该归属于他。你们亚各斯人应该回到自己的国土去,别在异国他乡的城池前,作无谓的流血牺牲。”
波吕尼刻斯顿时从亚各斯人的行列里跳了出来,朝着城墙大声呼喊,愿意接受兄弟的挑战。两方面士兵欢声雷动,双方签订协议。各自的首领相互宣誓,表示坚决照此办理。
决定命运的战斗开始之前,两边的占卜者都忙碌地祭供牺牲,借以标志战斗是从祭祀的火焰中开始的。他们获得的预兆也是模糊不清的,好像双方都是胜利者,又都是失败者。波吕尼刻斯恳切地举起双手,转过头,看着远方的亚各斯国土,祈祷说:“赫拉女神,亚各斯的女君主,我在你的国土上娶妻,在你的国土上生活。保佑你的居民取得战斗的胜利吧!”
厄忒俄克勒斯也回到底比斯城内雅典娜的神庙,乞求着说:“啊,宙斯的女儿,保佑我舞动的长矛一直取得最后的胜利!”
他的话音刚落,战斗的号角吹响了。兄弟俩野蛮地冲到一起,同室操戈,进行了一番残酷的血战。长矛挑动着,呼啸着从身旁穿来穿去,撞击着盾牌,铿锵有声。后来,他们又把飞镖朝对方猛力投掷过去。因为双方的盾牌都很坚固,所以各自的武器都很难奏效。一旁观看的士兵们紧张得汗水直流,汗水把视线都挡住了。最后,厄忒俄克勒斯控制不住自己了。原来他在拼刺时看到路上搁着块石头。他想用右脚把石头踢到一边去,无意中却把腿脚暴露在盾牌之外。波吕尼刻斯挺起长矛冲了过来,一枪刺中厄忒俄克勒斯的胫骨。
亚各斯士兵一片欢呼,认为战局已定。可是受伤的一方始终保持着清醒的神智。他看到对方肩膀上光滑滑的没有遮拦,便飞出一镖,正好打中。厄忒俄克勒斯立即退后几步,抓起石头,把波吕尼刻斯的长矛砸得粉碎。
战局不分上下,双方的投掷武器都被剥夺了。他们赶紧抽出宝剑,又刀光剑影地飞舞起来。盾牌相击,一片杀声。厄忒俄克勒斯突然想起另一路攻击的办法,那是他在帖撒利国学的防身绝招。他突然改变自己的攻击姿势,把左脚往后收拢,挡住下半部身子,然后伸出右脚。波吕尼刻斯还没有反应过来,他的臂部已经被刺了一剑。利剑直达肚腹,他疼痛难熬,弯着身子退到一旁,终于忍不住地倒在地上,血流如注。
厄忒俄克勒斯眼看着胜券在握,丢下宝剑,向垂死的敌人弯下腰去。波吕尼刻斯虽然跌倒在地,却仍然紧抓剑柄不放。他看着厄忒俄克勒斯弯腰过来,便拼足全力,将宝剑直刺过去,一直刺透兄弟的肝脏。厄忒俄克勒斯弯下腰,重重地倒在垂死的哥哥身旁。
父亲俄狄甫斯的诅咒可惜被彻底地实现了。
底比斯的七座城门统统打开。女人和仆人们冲了出来,围着他们国王的尸体放声大哭。安提戈涅扑倒在兄长波吕尼刻斯的尸体上。厄忒俄克勒斯很快就咽气了,他只是从绝望呼唤的胸膛里发出一声低沉的叹息。波吕尼刻斯却仍在喘气,朝着妹妹转过脸来,眼睛逐渐模糊地看着妹妹,说:“我该如何感叹你的命运,妹妹,还包括已死弟弟的厄运!他从我的朋友成为我的敌人,直到临死我才感到我是爱他的!亲爱的妹妹,把我埋葬在自己的家乡,请求愤怒的家乡原谅我,至少满足我的这一遗愿。”
说完话,他就死在妹妹的怀抱里。这时候,人群中传来一声大叫。底比斯人认为他们的主人厄忒俄克勒斯取得了胜利,对面的敌人认为波吕尼刻斯取得了胜利。争执之际,大家又要拿起武器动武。原来,刚才兄弟决战时,底比斯人排着队,井然有序,拿着武器在一旁观看。亚各斯人则不然,他们放下武器,以为自己必胜无疑,于是站立一旁,呐喊助威。底比斯人突然朝亚各斯人冲了过来。亚各斯人还来不及捡拾武器,抵挡不住,溃散逃跑。底比斯人趁胜追杀,直杀得血流成河。投扔出去的飞镖横扫逃跑的士兵,成百上千的士兵一排排地倒了下去。
亚各斯人逃跑的时候出了一件怪事。底比斯英雄珀里刻律迈诺斯把预言家安菲阿拉俄斯一直追赶到伊斯墨诺斯河岸。河水高涨,挡住了驾着马车逃命人的去路。底比斯人接踵而至。绝望之中,安菲阿拉俄斯命令驾车的士兵赶着马车下河探路。可是,他还没有下水,追兵已经到了河边,伸出的长矛铮光闪亮,威势吓人。宙斯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他不愿意让他的预言人死在逃跑的途中,于是抖手一道闪电,把土地劈开。裂开的泥缝犹如漆黑的地狱,正在探路的马车嘟地一声掉落下去。安菲阿拉俄斯连同他的伙伴全都消失不见了。
不一会,底比斯城的周围恢复了平静。勇敢的英雄希波迈冬和强大的堤丢斯双双阵亡。底比斯人收拾了阵亡人的盾牌,把它们集中起来,连同其他的战利品一起装运上车。他们高高兴兴地胜利回城。
克瑞翁的决定
兄弟两人在底比斯城前决战一场,同归于尽。底比斯王国的权力转归克瑞翁,他思虑着两位外甥的丧事。克瑞翁让厄忒俄克勒斯享受国王的葬仪。居民们倾城出动,陪随灵车直到墓地;可是他却让波吕尼刻斯暴尸城下,不予安葬。克瑞翁宣布,对背叛祖国的敌人既不痛惜,也不掩埋,而是任凭狗撕鸟啄,不加理睬。此外他还晓谕全城居民,必须遵守国王的旨意,不得违抗。为此,他还特地增加守卫,不许有人偷盗或者掩埋尸体,违反者一律投乱石击死!
安提戈涅也听到了这一残酷的命令。她在兄长临死前曾作过承诺,自然也不敢忘怀。安提戈涅心事重重地来到妹妹伊斯墨涅面前,想要说服她共同采取行动,从敌人手中抢回兄长的躯体。伊斯墨涅非常害怕,流着泪说:“姐姐,你难道忘掉了父母亲惨死的景象,难道两个哥哥的残酷战斗的景象也已经从脑海里忘得精光了吗?你愿意让我们也惨遭横死吗?”
安提戈涅转过身子。“我用不着你来帮助,”她说,“我会独自一人埋葬哥哥尸体的。如果我能完成这件事,即使死掉我也是高兴的!”
事情过去不久。一天,一位看守心情不安地来到克瑞翁面前,说:“我们看守的尸体已经被埋掉了,肇事的人已经逃掉了,没有抓到。而且我们也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发生的。有人跟我们讲起这件事时,我们都感到莫名其妙。死者身上只有一层薄薄的沙土。真的只有很薄的一层泥。就像在地府诸神面前进行的葬礼一样,旁边没有筛子,也没有铲子。附近连一点儿的车痕也没留下,真是奇怪。”
克瑞翁听到消息后大发雷霆。他威胁着说,如果不把做这件事的人交出来,那么所有的看守都要一律处死。另外,他又命令立即掸去尸体上面的泥土,重新设立岗哨,严加盘查看守。看守们不敢怠慢,从上午坐到中午,迎着热辣辣的太阳。突然,天空中刮起一阵飓风,空中飞沙走石。看守们看到天有异象,十分害怕。他们正在纳闷,又看到一位姑娘走近过来。姑娘手中拎着一把大壶,里面装满细土灰尘,然后再悄悄地走近波吕尼刻斯的尸体,举起大壶,在尸体上浇洒三层细沙土。
看守们都坐在对面的山坡上。他们一看到有人,立即奔了过来,抓住那位姑娘,不由分说地把她送到暴躁狂怒的国王面前。
安提戈涅与克瑞翁
公然违反克瑞翁命令的女子被当场抓获,带到国王克瑞翁面前。国王认出那位女子就是安提戈涅。“你真是笨蛋,”他叫喊起来,“怎么样,你是承认事实,还是否认?”
“我承认,”姑娘回答说,高高地昂起了头。
“你知道吗?”国王又问,“你已经违反了法律?”
“是的,我知道,”安提戈涅坚定而平静地说,“可是这个法律不是出于不朽的神之手。而且,我还知道法律不分现在和过去,它们能够永远有效。尽管无人明白其中的出典,然而这是凡人不能逾越的规矩,否则众神就会迁怒于他们。正是这样的法律命令我,不能让我母亲的儿子暴尸天下。你觉得我的行为愚蠢可笑,那么就是这个愚人让我去完成这一愚蠢的举动。”
“你认为,”克瑞翁看到姑娘倔强,于是火上加油,“你的坚强是不可屈服的吗?处于别人的暴力之下,那就不得违反!”
“除了把我杀死,你大概不能给我更多的折磨了吧?”安提戈涅立即起身回答,“为什么还要推迟呢?我的名字不会因为我死了,从而受到玷污。而且我明白,你的居民们只是因为害怕才封住了他们的正义之口。他们都在心底里赞赏我的行为,因为尊敬和爱戴兄长,这是做妹妹们的首项义务。”
“那么你就在哈得斯那里去尊敬和爱戴他吧,”国王大声说,“如果你一定要爱戴他的话!”他立即发布命令,让仆人们抓住安提戈涅。突然,国王看到伊斯墨涅冲了过来。她听到了关于姐姐的命运,似乎在一瞬间彻底抛却了软弱和害怕。她勇敢地来到残酷的国王面前,承认自己是同谋,要求跟姐姐共赴黄泉。同时,她又提醒国王,安提戈涅不仅是他的妹妹的女儿,她也是国王亲生儿子海蒙的未婚妻。
克瑞翁未加回答,让人把妹妹也抓了起来。姐妹俩人被刽子手们押解着走到宫殿的内室。
海蒙与安提戈涅
克瑞翁看到他的儿子急冲冲奔了过来。他相信一定是关于判决未婚妻的事让儿子感到生气,所以前来反抗父亲的旨意。却不料海蒙一反常情,显得十分孝意、温顺。直到他认为父亲已经相信他的忠实,才大胆地开始为未婚妻求情,“你不知道,父亲,”他说,“人民在议论什么,他们如何批评这件事?当着你的面,人们不敢说有逆于你的耳朵的话。我却听到了许多,那就让我告诉你吧。全城的人都同情安提戈涅,她的行为受到全体居民的赞赏。没有人会想到她没有被嘉奖,反而被推上断头台,那只是因为不让疯狗和飞鸟撕食自己胞兄的遗体!亲爱的父亲,你应该对人民的呼声让步。面临蓬勃发展的潮流,不可阻挡的流势,能够向水流的威力让步的大树,才是真正的树木;相反,如果抵制潮流,汹涌的波浪一定会冲翻它的根基。”
“你是教训我应该有理智吗?”克瑞翁大声喝斥,不屑一顾,“看起来你跟她是一伙的。”
“我只是为了你的最高利益才跟你讲这番话。”儿子迅速回答。
“我知道,”父亲十分愤怒,“盲目的爱情使你已经依恋上一位女囚犯。可是,你已经不能跟她活着结婚了。她必须趁活着的时候被砌进一层岩洞。给她少许食物,够她不至于被谋杀就行了。让她到地府的神面前去哀求解放吧!她已经无法懊悔罪行。我认为你应该更多地听从活人而不是死人的话。”
说完,父亲生气地转过身去,离开了儿子。不一会,全部的工作都已经准备就绪。仆人们立即执行暴君的残酷决定,安提戈涅当着众人的面被送进坟墓般的石穴。她大呼众神和亲人,希望跟他们永远生活在一起,然后无所畏惧地走了进去。
波吕尼刻斯的尸体已经发烂了,可是还没有得到掩埋。狗儿鸟儿争相撕食。年迈的预言家提瑞西阿斯来到克瑞翁面前,就像当年来到俄狄甫斯面前一样。他把预计的灾难告诉国王。提瑞西阿斯听到被腐肉喂食得过饱的鸟儿们在吱吱喳喳地议论,说供在神坛旁的祭畜没有显露吉祥的神气,反而冒出了悲惨的晦气。“毫无疑问,众神一定迁怒于我们了。”最后他又补充着说,“因为你亏待了被打死的国王的儿子。国王,你不能再倔强固执了!把死者重新宰杀一回,会给你带来怎样的荣誉呢?”
又似当年俄狄甫斯一样,克瑞翁用一番侮辱话把预言家赶出宫去。他骂提瑞西阿斯贪图钱财,说他一派谎话。预言家气恼万分,不顾国王的面子,直截了当地泄露天机,说:“你要知道,在太阳还没有赶下山之前,你的血统中就会有人给这具尸体再添加两个伙伴!你犯了一个双重的罪行: 第一,死者应该命赴黄泉,可是你却耽搁了他的去程;第二,活着的人属于阳间世界,可是你就不让她回到阳间;我的孩儿,快,快牵我回去!让这个人品尝他的不幸去吧!”
提瑞西阿斯牵着孩儿的手,拄着他的预言杖,离开了王宫。
克瑞翁的报应
国王看着盛怒的预言家提瑞西阿斯的背影,心中突然升起了一股难以名状的恐惧。他召集了城市的老年人聚在一起,向他们请教该如何办。
“从石牢中放出姑娘,埋葬暴尸的王子遗体!”众人一致意见。
刚愎自用的国王十分为难,不愿意作出让步。可是,他又对自己的勇气发生怀疑。国王动摇不定。最后,他只得同意,这是避免他全家走向毁灭的唯一途径。提瑞西阿斯的预言已经说得明明白白了。他率领着仆人和随从、士兵先来到波吕尼刻斯尸体躺着的地方,然后再去关押姑娘安提戈涅的坟墓石牢。夫人独自留在宫中。不久,她听到街上人声嘈杂,一片呜咽声。夫人急忙离开内宫,来到前厅,碰上迎面过来的使者。
“我们向阴间的神作了祈祷,”使者叙述着,“给死者洗了圣浴,然后火化了他的遗骸,用故乡的泥土给他立了一个坟丘。后来,我们就去石穴。那里关押着安提戈涅,她应该饿死其中的。我们还没有到达那里时,有一个仆人就听到了恸哭声。国王马上就从声音上听出了: 那是他的儿子在悲悼。仆人们遵照他的命令赶了过去,透过石缝朝里张望。在死穴的深处,我们看到了安提戈涅。她用面纱裹住了自己,已经上吊死了。你的儿子海蒙躺在她面前,抱着她的尸体不放。他哭泣着,悲哀未婚妻惨死其中,咒骂父亲的残酷无礼。
“这时候,国王凑着打开的门走了进去。他大声呼喊着:‘我的孩子,快回到父亲身边来吧!我跪下来求你了!’儿子绝望地看了他一眼,不作回答地从剑鞘里拔出两边锋利的宝剑。父亲急忙退出石洞,躲避剑刺。这时候,海蒙猛地扑向了锋利的宝剑。”
欧律狄刻听到消息呆住了。她匆忙离开了宫殿。国王克瑞翁绝望地回到宫殿。仆人们抬着国王唯一的儿子的尸体,陪着他。不一会,人们又给他报来消息,他的王后也已经躺在内室的血泊之中,死了。
(曹乃云 译)
【赏析】
《底比斯战争》是《俄狄甫斯》的后续故事,俄狄甫斯的两个儿子波吕尼刻斯和厄忒俄克勒斯为争夺王位而反目,弟弟厄忒俄克勒斯把哥哥波吕尼刻斯赶出了底比斯。落魄的波吕尼刻斯来到了亚各斯,成为国王阿德拉斯托斯的女婿,得到了国王答应帮助他夺回底比斯城的允诺。预言家安菲阿拉俄斯早知道这是一场必败无疑的战争,但是无奈只好参战。他们兄弟之间的恩怨引来的这场战争,最终应验了父亲俄狄甫斯的诅咒“你(即波吕尼刻斯)不能毁灭你父亲的城市,你将会躺在你的血泊之中,如同你弟弟躺在他自己的血泊之中一样”。最终兄弟二人在底比斯城下决斗,而结局正如诅咒所预言的一样。
在这个故事中,最吸引我们的不是战争场面的宏大精彩,交战双方的英勇搏杀,而是那位外表柔弱、内心刚强的女子安提戈涅。她的美丽与勇气、信念与坚持给我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安提戈涅没有在新王克瑞翁的威慑下屈服,而是毅然选择了履行维护家人的神圣责任并最终付出生命的代价,她身上所具有的独立性和反抗精神使得她的形象在故事中相当丰满。她在对抗克瑞翁时有一段著名的话,常常被法学家们所引用:“这个法律不是出于不朽的神之手。而且,我还知道法律不分现在和过去,它们能够永远有效。尽管无人明白其中的出典,然而这是凡人不能逾越的规矩。”古希腊人认为,在人间的政令之上还有神律,神律才是真正至高无上的。他们把埋葬死者视为神圣的义务,死者若得不到埋葬便不能渡过冥间。在这里,埋葬死者就是神律。
值得注意的是,当看守尸体的士兵们发现安提戈涅偷偷埋葬波吕尼刻斯时,并没有人出来认真地阻止安提戈涅这样做,也没有按照国王命令用乱石砸死她,只是职责所在不得不把她带到国王面前,表明守兵心里认同的还是安提戈涅的行为。而海蒙在为安提戈涅求情时,也对克瑞翁这样说道:“全城的人都同情安提戈涅,她的行为受到全体居民的赞赏。没有人会想到她没有被嘉奖,反而被推上断头台,那只是因为不让疯狗和飞鸟撕食自己胞兄的遗体!亲爱的父亲,你应该对人民的呼声让步。”从这些细节的刻画中可以看出,古希腊人把神律看作是比人间的政令更高的行为准则。
故事中的安提戈涅面临着生死抉择: 是遵守国王克瑞翁的命令,还是信守神律?遵守国王的命令能够不受惩罚,却违背了神律与作为亲人的责任;信守神律埋葬死去的亲人,等待着她的将是死亡。为了尽自己的义务,安提戈涅毫不犹豫地选择牺牲自己的生命以维护神律的崇高地位。因此在克瑞翁面前,她没有丝毫的畏惧,而是义正词严地指出强权并不能阻止她,上天的律令才是凡人所不能逾越的规矩。她是这样回答克瑞翁的:“你的居民们只是因为害怕才封住了他们的正义之口。他们都在心底里赞赏我的行为,因为尊敬和爱戴兄长,这是做妹妹们的首项义务。”这一戏剧性场面的描写,在古希腊悲剧家索福克勒斯以此题材所作的著名悲剧《安提戈涅》中表现得尤为淋漓尽致。《安提戈涅》通篇渗透着对情理与法理、政权与民意的思考,深刻隽永,耐人寻味。索福克勒斯在剧中提出了这样一个问题: 当城邦的律令或统治者的意志与世所公认的神律发生冲突时,当人们面对着服从神律还是服从政令的两难选择时,正义究竟站在哪一边?剧作家借安提戈涅之口给出的答案是人间的法律必须符合神律,神律就是公理。国王制定的法律如果违反了天理和公理,那它就是恶法,而对于那些伤天害理的恶法,人民没有必要去服从。这就是古希腊的自然法精神,也是西方法学和政治学中所一再阐述的公民的一项极为重要的权利。安提戈涅在剧中被塑造成维护神律而不向世俗权势低头的伟大形象,激发了后世的许多思想家如黑格尔、克尔恺郭尔、德里达等人的思考。
英国画家莱顿曾以此为题材创作了《安提戈涅》。通过画面上安提戈涅充满忧虑的面部表情,画家传递了作品的主题: 安提戈涅不仅目睹了兄弟们的惨死,还深知自己即将面临同样的命运。
(张晓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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