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经》·《緜》

2019-05-13 可可诗词网-诗经三百篇鉴赏 https://www.kekeshici.com

緜緜瓜瓞,大瓜小瓜瓜蔓长,

民之初生,周人最早得发祥,

自土沮漆。本在沮水漆水旁。

古公亶父,太王古公亶父来,

陶复陶穴,率民挖窖又开窑,

未有家室。还没筑屋建厅堂。

古公亶父,太王古公亶父来,

来朝走马。清早出行赶起马。

率西水浒,沿着河岸直向西,

至于岐下。来到岐山山脚下。

爰及姜女,接着娶了姜氏女,

聿来胥宇。共察山水和住地。

周原朊朊,周原土地真肥沃,

堇荼如饴。苦菜甜如麦芽糖。

爰始爰谋,开始谋划和商量,

爰契我龟。再刻龟甲看卜象。

曰止曰时,兆示定居好地方,

筑室于兹。在此修屋造住房。

迺慰迺止,于是在此安家邦,

迺左迺右,于是四处劳作忙,

迺疆迺理,于是划疆又治理,

迺宣迺亩。于是开渠又垦荒。

自西徂东,打从东面到西面,

周爰执事。要管杂事一样样。

乃召司空,先召司空定工程,

乃召司徒,再召司徒定力役,

俾立室家。房屋宫室使建立。

其绳则直,准绳拉得正又直,

缩版以载,捆牢木板来打夯,

作庙翼翼。筑庙动作好整齐。

捄之陾陾,铲土入筐腾腾腾,

度之薨薨。投土上墙轰轰轰。

筑之登登,齐声打夯登登登,

削屡冯冯。削平凸墙嘭嘭嘭。

百堵皆兴,成百道墙一时起,

鼛鼓弗胜。人声赛过打鼓声。

迺立皋门,于是建起郭城门,

皋门有伉。郭门高耸入云霄。

迺立应门,于是立起王宫门,

应门将将。正门雄伟气势豪。

迺立冢土,于是修筑起大社,

戎丑攸行。正当防戎那大道。

肆不殄厥愠,既不断绝对敌愤,

亦不陨厥问。邻国也不失聘问。

柞棫拔矣,柞栎白桵都拔去,

行道兑矣。道路畅通又宽正。

混夷駾矣,昆夷奔逃不敢来,

维其喙矣。疲弊困乏势不振。

虞芮质厥成,虞芮两国争执平,

文王蹶厥生。文王启发感其性。

予曰有疏附,我说有臣疏化亲,

予曰有先后,我说有臣辅佐灵,

予曰有奔奏,我说有臣善奔走,

予曰有御侮。我说有臣御敌侵。

《大雅·緜》以热情洋溢的语言追述了周王族十三世祖古公亶父自邠迁岐,定居渭河平原,振兴周族的光荣业绩。

作为农业民族,土地是其根本。能否占有并支配广阔丰美的土地,关系到整个民族的兴衰。周人历史上著名的五次迁徙,抛开社会政治、军事历史的因素,最根本的原因在于对肥沃丰饶土地的追求。方玉润云:“故地利之美者地足以王,是则《緜》诗之旨耳。”(《诗经原始》)是说得不错的。

全诗共九章。首章以“緜緜瓜瓞”起兴,开首八字简洁地概括了周人延绵不绝、生生不息的漫长历史。以下至第八章,全叙太王率族迁岐、建设周原的情况。正是太王迁岐的重大决策和文王的仁德,才奠定了周人灭商建国的基础,如《鲁颂·閟宫》所言:“后稷之孙,实维大王。居岐之阳,实始翦商。至于文武,缵大王之绪。”篇末便自然而然带出文王平虞芮之讼的事,显示出其蒸蒸日上的景象。

周人早先所居的邠地,人们“陶复陶穴,未有家室”,农业的落后和强悍游牧民族昆夷的侵扰,促使古公亶父举族迁移。《孟子·梁惠王下》记载狄人入侵,意在掠地,古公亶父事之以皮币、珠玉、犬马,均不得免,乃“去邠,踰梁山,邑于岐山之下居焉”。邠人以其仁而“从之者如归市”。全诗以迁岐为中心展开铺排描绘,疏密有致。长长的迁徙过程浓缩在短短的四句中:“古公亶父,来朝走马。率西水浒,至于岐下。”而“爰及姜女”一句,看似随笔带出,实则画龙点睛。姜女是当地平原民族姜族的长女,周与姜联姻,意味着古公亶父被承认为周原的占有者和统治者。同时,此句又为后文在渭水平原上的种种生活劳动的刻画,做了铺垫。

在“堇荼如饴”的辽阔平原上,周人怀着满腔喜悦和对新生活的憧憬投入了劳动,他们刻龟占卜,商议谋划。诗人以浓彩重墨描绘农耕、建筑的同时,融入了深沉朴质的感情。他们一面“迺慰迺止,迺左迺右,迺疆迺理,迺宣迺亩”,欢天喜地安家定宅,封疆划界,开渠垦荒,一面“筑室于兹”。与落后的邠地相比,平原文明的标志便是建造房屋。走出地穴窑洞,在地面上修屋筑室,是一个质的飞跃,是周人安居乐业的开始,是周族初兴的象征,也正是古公亶父迁岐的伟大功业。对建筑的描摹刻画,正是对古公亶父的热情歌颂,故而诗中最精彩生动的描写正集于此:“陾陾”、“薨薨”、“登登”、“冯冯”四组拟声词,以声音的嘈杂响亮表现了种种劳动场面,烘托了劳动的气氛。洪大的鼓声被淹没在铲土声、填土声、打夯声和笑语声中,真是朝气蓬勃、热火朝天。“百堵皆兴”,既是对施工规模的自豪,也暗示了周民族的蓬勃发展。“皋门有伉”、“应门将将”,既是对自己建筑技术的夸耀,又显示了周人的自强自立、不可侵犯的精神。由此歌颂武功文略便是水到渠成:“柞棫拔矣,行道兑矣。混夷駾矣,维其喙矣。”表现了日益强大的周族对昆夷的蔑视和胜利后的自豪感。文王平虞芮之讼,突出表现其睿智与文德。结尾四个“予曰”,一气呵成,“收笔奇肆,亦饶姿态”(《诗经原始》),既是诗人内心激情一泻而出的倾述,又是对文王德化的赞美,更是对古公亶父文韬武略的追忆,与首句“緜緜瓜瓞”遥相呼应,相映成趣。王夫之赞叹其写情传势,“如群川之洊(jiàn)流也,如春华之喧发也,如风之吹万而各以籁鸣也”(《诗广传》)。

诗章以时间为经,以地点为纬,景随情迁,情缘景发,浑然丰满,情景一体,充满了浓郁的生活气息。自邠至岐,从起行、定宅、治田、建屋、筑庙到文王服虞芮、受天命,莫不洋溢着周人对生活的激情、对生命的热爱、对祖先的崇敬。结构变幻,开合承启不着痕迹,略处点到即止,详处工笔刻画,错落有致。读之使人如闻其声,如临其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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