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人斯》

2022-09-14 可可诗词网-诗经大辞典 https://www.kekeshici.com

    彼何人斯? 究竟那是什么人?


其心孔艰。他的心地很难测。


胡逝我梁,为何到我鱼梁去,


不入我门? 不进家门来找我?


伊谁云从? 他追求的是什么?


维暴之云。对我只是逞暴虐。



二人从行,你我二人共相从,


谁为此祸? 是谁造成这苦痛?


胡逝我梁,为何到我鱼梁去,


不入唁我? 不进家门问不幸?


始者不如今,当初不像这般冷,


云不我可。如今待我真薄情。



彼何人斯? 究竟那是什么人?


胡逝我陈? 为何来到甬道间?


我闻其声,只闻他的言语声,


不见其身。他的身影却不见。


不愧于人? 难道不知愧对人?


不畏于天? 难道不知畏苍天?




彼何人斯? 究竟那是什么人?


其为飘风。他像疾风太突然。


胡不自北? 为何不在北?


胡不自南? 为何不在南?


胡逝我梁? 为何到我鱼梁去?


祇搅我心。我心正因他搅乱。



尔之安行,你若缓缓向前行,


亦不遑舍; 也无闲暇暂停息;


尔之亟行,你若匆遽向前行,


遑脂尔车。更不停车暂休息。


壹者之来,其人来此不肯留,


云何其盱! 我心何其悲又愁!



尔还而入,你回此地进家门,


我心易也; 我心平静又欢欣;


还而不入,你回此地不进门,


否难知也。难以测知你的心。


壹者之来,其人来此共相聚,


俾我祇也。使我安心又欢愉。



伯氏吹埙,哥哥吹陶埙,


仲氏吹箎。弟弟吹横笛。


及尔如贯,和你好似一线穿,


谅不我知。你真待我无情义。


出此三物,列出三物猪、犬、鸡,


以诅尔斯。和你盟誓表心迹。



为鬼为蜮,是鬼是蜮皆丑类,


则不可得; 它的心术难揣测;


有靦面目,人有面目应知愧,


视人罔极。你的表现无准则。


作此好歌,苦心作这好歌谣,


以极反侧。深究你的不公道。


(采用袁梅译诗)



[注释] ①唁(yan):对遭不幸者的慰问。②陈:堂下至门的过道。③脂:即“支”字的假借。④盱(xu):忧伤。⑤祇:安心、欢喜。⑥埙(xun):陶制乐器。⑦篪 (chi):竹制乐器。⑧靦(tian):惭愧的样子。



[赏析] 《诗序》说:“《何人斯》,苏公刺暴公也。暴公为卿士而谮苏公焉,故苏公作是诗以绝之。”后世学者多从《诗序》所说,并且旁征博引欲以证实其人其事。朱熹对此颇怀疑,于《诗序辨说》中指出:“此诗中只有‘暴’字而无‘公’字及‘苏公’字,不知《序》何所据而得此事也?”我以为朱熹疑得有理。


袁梅的《诗经译注》说:“本篇似为女子所咏。她的爱人反复无常,行踪莫测,始合终离,不念旧恩。这女子一片赤情,却受到如许创伤,在交织着失望与希望的心情中,‘作此好歌’。一面数落那无情无义的男子,一面又敦劝其回心转意,重修琴瑟之好。其情至真,其言良苦。如泣如诉,亦怨亦慕。”我基本上同意这个说法;但以为毋须凿指作诗者是男是女,双方关系亦不必凿指为夫妇。我们所能确知的只是:此乃相恋者之一方怨斥另一方,谓其“始者不如今,云不我可”(即始合终离、不念旧恩之意)而已。


“彼何人斯”一语,既置诸篇首,又“三复斯言”于篇中,足见诗人于“彼”爱之深而怨之切。“彼”究竟是什么人? 两心既然曾相许过,诗人怎么竟不知道呢? 显然,“彼”之情事后来发生了变化,跟往昔大相径庭,所以使诗人也惶惑莫解。“其心孔艰”四字,便这样从诗人心底迸出来。


恋情中往往这样:一方既爱另一方之单纯朴素,而每每又惊其复杂和不可理解。此种矛盾对立面的统一,是符合心灵辩证法的。


“胡逝我梁”之“梁”指“鱼梁”。据闻一多先生考证,《诗经》中多以鱼或捕鱼之事比喻爱情。所以,“鱼梁”很可能即指谈情说爱的地方。这地方,男子可以去,女子也可以去。但为什么“彼”去“鱼梁”而又“不入我门”呢? 这表明“彼”变了心,或另有所欢,因此给诗人造成了极大的痛苦。“伊谁云从?维暴之云。”这两句就是诗人于极端痛苦之中对“彼”的严厉指斥。


次章诗人追忆昔日“二人从行”之乐,对照今天独自凄凉之苦,更深感到造成这种痛苦的原因是跟“彼”分不开的。“始者不如今,云不我可”两句表明,相恋者中的一方在埋怨另一方“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了。


三章叙对方来到诗人堂下。距离隔得这么近,而心却离得更远了。只听见“彼”跟别人说话的声音,却不得见其人影。这种可望而不可及的痛苦,是任何失恋者所最感难堪的。为此诗人向对方质问:难道你不觉得这于心有愧么? 即令无愧于人,也该有畏于天吧?


四章责“彼”像飘风浮移不定。按笔者猜测,这很可能是男责女之词因为在恋情的纠纷里,被喻作“水性杨花”者通常是女人。当然,世界上飘浮若风的轻薄男子可能还更多,所以也不宜排斥此为女责男的可能性。


五章叙“彼”来而不肯停留,因此使诗人更加悲伤。六章叙“彼”过门而不入,足见其人之心不可揣测。“壹者之来,俾我祇也”两句,缀于章末,表明诗人在极端愁苦的时候,竟又回想起往日的欢乐。这种以乐衬哀,自不失为一种常见的艺术手法;但应该说更重要的是:人们在生活中遭苦忆甜,原就是极常有的事。


七章“伯氏吹埙,仲氏吹箎”二句,论者常引谯周《古史考》关于“暴辛公善埙,苏成公善篪”的记载,以证实《诗序》谓此是“苏公刺暴公”的说法。事实上,伯仲既可以称兄弟,也可以称兄、妹;因为古时称妹为女弟。夫妇、情侣之间,也可以用伯仲或兄弟相称。如《邶风·谷风》中“宴尔新婚,如兄如弟”,即称夫妇为兄弟;又如《郑风·萚兮》中“叔兮伯兮”,即称情侣为伯叔。


“伯氏吹埙,仲氏吹篪”二句,乃诗人回叙他二人往日相好时的和乐情景。他们既是生活上的密友,又是艺术上的同行,有着共同的爱好和审美情趣。如今情况大异,“彼”已弃我不顾,所以诗人只好供出三牲猪、犬、鸡,欲借盟誓来要挟对方了。


末章虽然斥对方“为鬼为蜮”,但诗人仍不忘旧好,所以“作此好歌”,希望“彼”能悔悟。痴情到这般地步,真堪使天下有情人为之同声一哭了。


这首诗全部用抒情主体倾述的方式,写出了人世上男女之间的情感悲剧。清人方玉润称赞它“穷形尽相,毫无遁情”,可谓知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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