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鸱鸮》

2024-10-24 可可诗词网-诗经大辞典 https://www.kekeshici.com

    鸱鸮! 鸱鸮! 猫头鹰啊猫头鹰!


既取我子,你已经抓走我的小鸟,


无毁我室。别再毁坏我的巢。


恩斯勤斯,我辛辛苦苦劳劳碌碌,


鬻子之闵斯! 为养育孩子而自己病倒。



迨天之未阴雨,趁着还没有天阴下雨,


彻彼桑土,赶紧剥取些桑根皮,


绸缪牖户。修补好门和窗。


今女下民,如今树下的人们,


或敢侮予。或许会把我欺。


予手拮据,我的双手已疲劳,



予所捋荼。还得去捡那茅草。


予所蓄租,再把草料来积聚,


予口卒瘏(11),我的嘴巴磨坏了,


曰予未有室家。我的巢儿还没修好。



予羽谯谯(12),我的羽毛渐渐稀少,


予尾翛翛(13)。我的尾巴又枯又焦。


予室翘翘(14),我的巢儿晃晃摇摇,


风雨所漂摇,风吹雨打快要倒了,


予唯音哓哓(15)。直吓得我喳喳乱叫。



[注释] ①鸱鸮(chi xiao):猫头鹰。②斯:语助词。恩、勤:意即辛勤。③鬻:同“育”。闵:病。④迨:及。⑤彻:剥取。桑土:桑树根。⑥绸缪:缠绵,引申为捆绑。⑦下民:指树下过往的人们。⑧拮据:手因劳累过度而不能屈伸自如。⑨荼:茅草花。⑩租:积聚。(11)卒瘏(tu):因病而手口剥裂。(12)谯(qiao)谯:形容羽毛残破。(13)翛(xiao)翛:形容羽毛枯槁。(14)翘翘:形容鸟巢危险不安定。(15)哓(xiao)哓:因恐惧而发出的鸣声。



[赏析] 关于《鸱鸮》的作者,毛亨和郑玄都认为是西周初年的周公旦,他们的主要根据是《尚书·金縢》篇。其说近人多不从,因为从诗的内容看,与周公讽成王之事并无联系。就诗论诗,应该承认,它是一首民间创作的寓言诗,其产生时代应在《金縢》之前。


作者运用拟人化的手法,假托一只小鸟诉说她遭到鸱鸮的欺凌迫害所带来的种种痛苦,曲折地表现了劳动人民身受深重灾难而发出的嗟叹。


鸱鸮就是猫头鹰,本来属于益鸟,然而古人都认为是“恶鸟,攫鸟子而食者也”(朱熹《诗集传》)。其种属颇多,也有人认为,似即今天生活于陕西、河南一带的雕鸮,为大型鸮类,夜间活动,主食鼠、兔及其他小鸟。古豳地在今陕西境内,其时雕鸮可能甚多。作者在这首诗里,虽然把鸱鸮作为邪恶强暴势力的象征,开始第一章就呼其名而控诉,听到鸟儿那样悲惨的呼唤,人们很自然会联想到当时被压迫被剥削者的呻吟。


第二章主要写劫后的收拾,表现了可怜的自救,也是微弱的抗争。覆巢之下,很容易有人投石取卵;破败之余,必须自己奋力求生。简单几行,充满了血泪和愤怒,隐含着不屈不挠的意志。


第三章回顾自己经营室家的辛苦,表面上是小鸟自述,实际上正是一个处于社会最底层的劳动者终日操劳、疲惫不堪的窘况的写照。


第四章,总括形容自己的憔悴模样,不但描绘了外貌,还刻画了心理,末句甚至模仿鸟叫的声音,已是惟妙惟肖。


在《诗经》中,以人比物或托物兴词的手法是比较常见的。但这首诗已不是通常修辞意义上的“比”、“兴”,而是一个初具规模的寓言。作者把动物的某些生理特征和可能有的遭遇,与人类社会中的某些现象有机地联系起来,借物寓人,言在此而意在彼,含蓄地揭示某种生活本质。作者笔下的鸟,既有禽类的特征,又有人类的感情,两者结合得自然、贴切,使读者并不感到勉强,这种艺术手法,表现出诗人丰富的想象力,在《诗经》的其他篇章中是不曾出现过的。就拿同样是借物比人对剥削者加以谴责的《硕鼠》来说,其批判比《鸱鸮》更为尖锐,但其抒写方式只是人对鼠讲话,主要说明人的一种感情和态度,并未具体描写鼠类的活动,主体是人而不是鼠。《鸱鸮》则是鸟对鸟讲话和鸟的自述,并且还写出了鸟儿的一系列动作和造成的结果,从而也就展现出一定过程,具备了初步的情节性。因此我认为,《硕鼠》仍然属于比喻,《鸱鸮》已经是寓言。


关于先秦寓言的起源,有人追溯到《周易》,认为象《大壮》:“羝羊触藩,不能退,不能遂。”《困》:“困于石,据于蒺藜,入于其宫,不见其妻”之类,已经是寓言故事。我认为《周易》基本上属于象征手法,它所选择的某些具体现象,可能包含更深的道理,但现象和道理之间并没有必然的联系,寓意并不确定,很难判断究竟是因象赋义还是以义取象,因而人们对同一卦爻辞可以产生种种不同的理解。这和寓言之有意编造人或动物故事以说明既定观点是不太一样的。《周易》中某些生活片断,只能属于哲学家撷取的素材,还不能看成文学家笔下的寓言。还有人把《左传》昭公二十二年“雄鸣自断其尾”,当成中国最早的寓言,其实那一句话仅仅指出了一种比较少见的动物自伤的现象,不成其为故事。当时有人解释为公鸡害怕被捉去当祭品,属于猜测和附会,抑或故意讽谏,跟寓言故事中能说话而且具有人的思想感情的动物形象相差尚远。所以我认为,先秦寓言的第一篇,似乎应当从《鸱鸮》算起。


战国时期,寓言迅速繁荣起来,并且形成高潮,但都是散文,以诗的形式写作寓言者十分罕见,《鸱鸮》作为《诗经》中的一首,它具有与散文体寓言不同的歌谣体的特点。从句法看,喜欢用重言和同型句式。如开头连呼“鸱鸮”,与《硕鼠》、《黄鸟》等诗一样,都是为了强化感情,提起注意,而第 二、三章连用八个以“予”字开头的同型句,在《诗经》中也常常可以见到。如《楚茨》:“我艺黍稷,我黍与与,我稷翼翼,我仓既盈,我庾维亿。”《黍苗》:“我任我辇,我车我牛,我行既集,盖云归哉!”其作用是——备陈,显得周详全面,以加深读者的印象。明人戴君恩《读风臆评》说:“连用十‘予’字,而身任其劳,独当其苦之意可想。”从用韵看,比较自由灵活,各章并不统 一,不像《硕鼠》那样整齐严密。这也许是由于它产生较早,或尚未经后人加工之故。第四章连用四个叠字:“谯谯”,“翛翛”,“翘翘”,“哓哓”以及叠韵词“漂摇”,显然是为了便于歌唱,都是自然形成,并非有意讲求。从语言风格看,朴素无华,毫不雕琢,但却准确鲜明。“通篇哀迫切,真哓哓之鸣。”(《读风臆评》)“收结作无聊不可奈何语,更警。”(李九华《毛诗评注》引《诗志》)虽然个别字词不太好懂,但在当时也许是口语,和庄重典雅的“颂”诗风格显然不同。


这种以动物为主角的寓言诗,在汉代乐府民歌中逐渐多了起来。如《鼓吹曲辞·汉铙歌》中的《雉子班》,《汉相和歌·古辞》中的《乌生》、《艳歌何尝行》,《杂曲》中的《枯鱼过河泣》等是。魏晋南北朝时期,由禽言诗又派生出禽言赋,由民间创作发展为文人模拟。唐代许多著名诗人如杜甫、韩愈、柳宗元、白居易都曾尝试过。宋元以降,代有佳作,历久不衰。这个悠久的传统,正是从《诗经》的《鸱鸮》发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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