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门道中遇微雨》
陆 游
衣上征尘杂酒痕, 远游无处不消魂。
此身合是诗人未? 细雨骑驴入剑门。
这是一首广泛传诵的名作,诗情画意,十分动人。然而,也不是人人都懂其深意,特别是第四句写得太美,容易使人“释句忘篇”。如果不联系作者平生思想、当时境遇,不通观全诗并结合作者其他作品来看,便易误解。
这首诗作于南宋孝宗乾道八年(1172)冬。当时,陆游由南郑(今陕西汉中)调回成都,途经剑门山,写了此诗。陆游在南郑,是以左承议郎处于四川宣抚使王炎幕中,参与军事机密。“大散关头北望拳,自期谈笑扫胡尘”(《追忆征西幕中旧事》),讲的就是当时的生活、思想。南郑是当时抗金前方的军事重镇,陆游在那时常常“寝饭鞍马间”(《忆昔》)。而成都则是南宋时首都临安(杭州)之外最繁华的都市。陆游去成都是调任成都府路安抚使司参议官;而担任安抚使的又是当时著名诗人,也是陆游好友的范成大。他此行是由前线到后方,由战地到大都市,是去危就安、去劳就逸。然而,诗人是怎样想的呢?
他先写“衣上征尘杂酒痕,远游无处不消魂”。陆游晚年说过:“三十年间行万里,不论南北怯登楼”(《秋晚思梁益旧游》)。梁即南郑,益即成都。实则此前的奔走,也应在此“万里”“远游”之内。这样长期奔走,自然衣上沾满尘土;而“国仇未报”,壮志难酬,“兴来买尽市桥酒……如钜野受黄河倾”(《长歌行》),故“衣上征尘”之外,又杂有“酒痕”。“征尘杂酒痕”是壮志未酬,处处伤心(“无处不消魂”)的结果,也是“志士凄凉闲处老”(《病起》)的写照。
“远游无处不消魂”的“无处”(“无一处”即“处处”),既包括过去所历各地,也包括写此诗时所过的剑门,甚至更侧重于剑门。这就是说: 他“远游”而“过剑门”时,“衣上征尘杂酒痕”,心中呢?又一次黯然“消魂”。
引起“消魂”的,还是由于秋冬之际,“细雨”蒙蒙,不是“铁马渡河”(《雪中忽起从戎之兴戏作》),而是骑驴回蜀。就“亘古男儿一放翁”(梁启超《读陆放翁集》)来说,他不能不感到伤心。当然,李白、杜甫、贾岛、郑棨都有“骑驴”的诗句或故事,而李白是蜀人,杜甫、高适、岑参、韦庄都曾入蜀,晚唐诗僧贯休从杭州骑驴入蜀,写下了“千水千山得得来”的名句,更为人们所熟知。所以骑驴与入蜀,自然容易想到“诗人”。于是,作者自问: 我难道只该(合)是一个诗人吗?为什么在微雨中骑着驴子走入剑门关,而不是过那“铁马秋风大散关”的战地生活呢?不图个人的安逸,不恋都市的繁华,他只是“百无聊赖以诗鸣”(梁启超语),自不甘心以诗人终老,这才是陆游之所以为陆游。这首诗只能这样解释;也只有这样解,才合于陆游的思想实际,才能讲清这首诗的深刻内涵。
一般地说,这首诗诗句顺序应该是:“细雨”一句为第一句,接以“衣上”句,但这样一来,便平弱而无味了。诗人把“衣上”句写在开头,突出了人物形象,接以第二句,把数十年间、千万里路的遭遇与心情,概括于七字之中,而且毫不费力地写了出来。再接以“此身合是诗人未”,既自问,也引起读者思索,再结以充满诗情画意的“细雨骑驴入剑门”,形象逼真,耐人寻味,真是“状难写之景如在目前,含不尽之意见于言外”。但真正的“功夫”仍“在诗外”(《示子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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