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场现形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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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场现形记

清光绪上海世界繁华报馆铅印本《官场现形记》序书影

清光绪上海世界繁华报馆铅印本《官场现形记》正文书影

清代白话长篇谴责小说。六十回。题“南亭新著”。作者李伯元(1867—1906),名宝嘉,又名宝凯,字伯元,别号南亭亭长,又号游戏主人、讴歌变俗人等,江苏武进(今属常州)人。成书于清光绪二十九年(1903)。

现存主要版本有清光绪二十九年(1903)上海《世界繁华报》排印本;清光绪三十年(1904)粤东书局石印本;清光绪三十年(1904)日本知新社铅印本;清光绪三十一年(1905)世界繁华报馆铅印本;清宣统元年(1909)崇本堂石印本。1985年人民文学出版社排印上海《世界繁华报》排印本,1989年岳麓书社排印本,1991年江西人民出版社“中国近代小说大系”排印本。

陕西省同州府朝邑县世代务农的赵老头的孙子赵温,中了举人,请众乡绅来吃饭,两榜进士出身的王乡绅在席间大谈自己年轻时将《制艺引全》用浆子糊在桌上,念死念不熟之事。其后,赵温由“诖误”在家的钱典史陪同,赴京会试。主考吴赞善,一心指望多收几个“财主门生”,好把旧账还清,早就打听到赵温这个门生的家私,打算收上二、三百两的贽见。不料有现成的老师尚不会巴结的赵温不知头路,只封了二两银子,结果是“春风报罢”。

典史出身的钱伯芳,操持着替赵温捐了官,也为自己捐复原官,选了江西上饶县典史。江西何藩台与兄弟“三荷包”失和,三荷包吵着要算分家账,道是当初捐知县,捐了一万多;老太太去世,又从家里搬出二万多来弥补亏空;等到服满,又该人家一万多;后来捐知府,连引见走门子,又是二万多;八千两银子买一密保,送部引见;三万两买到一个盐道,终于署上藩台:先后一共花了近十万两银子。护院第一号红人黄知府,新近又保举了“免补”,即日就要过班,便是一位道台了。黄知府正在兴头之上,忽然接着一个电报,说军装一案,黄道台也诖误在里头,这样,又成了“被议人员”。署理的何藩台,闻知不久就要回任,就抓紧时机公开出卖差缺:其中以一千元起码,只能委个中等差使;顶好的缺,总得二万银子。谁有银子谁做,却是公平交易。他兄弟三荷包,还索性开列了他经手的看货讨价、出卖缺分的清单。王梦梅以一万二千两买得玉山知县的缺,因钱不够,弄了一个“带肚子”的师爷,一个“带肚子”的二爷,到任之后,一个做管账房,一个做稿案,凡百事情总挟制本官。 有一桩案子,稿案得了原告银子,定要王梦梅出票捉拿被告,王梦梅大为恼怒,便公开宣布:“倘有幕友官亲以及门稿书役,有不安本分,招摇撞骗,私自向人需索者,一经查实,立即按例从重惩办,决不宽贷。”稿案也不示弱,对书差假传老爷吩咐,不准多收一分一厘,最后害得王梦梅三天的钱粮分文未曾收着。

三荷包加捐知州,进京投供候选,军机大臣收了他二千两银票,认了学生,写了一张给山东巡抚的八行书,三荷包到山东省城禀到,抚台委署胶州知州。山东巡抚到胶州阅兵,要宴请外国总督,三荷包手忙脚乱,多处出错;而抚院到底是大人物,规矩一一不差。正当下人纷纷钦佩之时,伺候抚院的三小子道出了真相:抚院大人演习了半夜,整整闹到四更多天,才下来打了个盹。

抚台往胶州大阅,特地欢宴外国总督,虚心演习外国宴会的礼节,又采择外国人的经商富国之道。候选通判陶子尧善走“心经”,拼凑了一个《整顿商务策》,大为抚台赏识,被派往上海采办机器。陶子尧丝毫不懂同外国人签订合同之类的业务,却拿着公家的钱恣意挥霍,终被上海滩上一班骗子所摆布,白掷了几万银子。

在上海帮着王道台向陶子尧讨钱的周老爷,得浙江巡抚刘中丞提拔,来到浙江帮办文案,又兼洋务局差使。因严州土匪作乱,周老爷随统领胡若华领兵“剿捕”。严州本来没有土匪,但随员周果甫却为胡统领出谋划策,故意张大其词,以至于纵兵劫掠、焚戮淫暴,胡统领遂以“异常劳绩”随折奏保,还连带上江山船妓龙珠之父,也保举为副爷。无数乡民涌至县衙告状,几有激起民变之势,建德县庄大老爷先是慷慨激昂,允诺为民伸冤出气,并贴出告示宣布:倘有不法勇丁,骚扰百姓,证据确凿,准其到县指控,审明之后,即以军法从事,决不宽贷。待乡民纷纷将状子呈上,庄大老爷即吩咐左右发放恤钱,敷衍已毕,便以从来打官司顶要紧的是证见,有了证见,就可办人为由,要乡民指明究系何人强奸,何人杀人,何人放火;女儿被人强奸,还要验过。众人此时因指不出人名,不能回复;女儿要验的,尤其不肯。庄大老爷顿时换了一副严厉之色,反要办乡民“诬告”之罪,且要他们退出所领恤钱。乡民无奈,一齐求饶。庄大老爷道:“这些事情本县知道全是兵勇做的,但是没有凭据怎么可以办人?现在要替你们开脱罪名,除非把这些事情一齐推在土匪身上。”一天大事,瓦解冰消。

浙江巡抚刘中丞被御史连参三折,上自抚院,下至佐杂人等,一共有二十多款,牵连二百多人,所以放了钦差,疾赴浙江查办。钦差一到行辕,即宣称奉谕旨破除情面,彻底根查,关防非常严密,各官来拜,一概不见,又禁阻随员人等,不准出门,不准会客;第二天又叫预备十副新刑具,添办三十副手铐脚镣,十副木钩子,四个站笼;第三天又发出一角公文,开列名单一百五十多人,分别撤任、撤差、看管,其中包括抚院的幕府,而且司道大员皆有份。种种举动,深不可测,真正吓昏了全省的官。不想这位钦差南下,原是上头有意照应他,说他在里头苦了这多少年,“也好叫他捞回两个”,用事的公公还传授他一个“只拉弓,不放箭”的法子,钦差心领神会,除了造造声势之外,不但提来的人,他一个不审,一个不问,就是调来的案卷,始终没瞧过一个字,私下里却派亲信随员大卖关节。及至开出的二百万盘子到了手,便根据出钱与否,分别清理,只苦了那些无钱无势的人,只有静等参官罢职。

刘中丞奉旨开缺,着副钦差暂行署理。署院竭力整顿浙江吏治,上任之初,就传谕凡遇年节生日,文武属臣来送礼的,一概不收。又大倡“节用”,一顶帽子,足足戴了三十多年;照壁旧了也不彩画,辕门倒了也不收拾,暖阁破了也不裱糊,一个堂堂抚台衙门,竟弄得像破窑一样。署院自己倡廉政,却让姨太太、少爷收人银票,整几十万两银子存在钱庄上生利。后被叩辕门敲竹杠的旧相好弄得狼狈不堪,幸得粮道贾筱芝垫付了六千银子,方才把事了结。

贾筱芝因浙江抚院密保,升为河南按察使,因想人钱财,挑唆犯人翻供,大惹笑柄。其子贾润孙谋钻得郑州河工总办,任用私人,上下其手,又得从优保奖,送部引见。贾润孙到京之后,走钱店掌柜黄胖姑的路子,意图拼出“大价钱”,买得一个肥缺。华中堂在朝中用事,最恨人家孝敬他钱。他爱的是古董,尤其是喜欢收藏鼻烟壶,一共收到了八千零六十三个,而且个个都好。他又出本钱开了爿古董铺,走他的门路,最好是到他的铺中去买古董,无论甚么烂铜破瓦,他要一万,你给一万;他要八千,你给八千,自然还你效验。贾大少爷在他铺上买了一对烟壶孝敬,华中堂又使人来说十分赏识这烟壶,还想照样再弄一对。贾大少爷再到古董铺里,发现有一对竟与前头丝毫无二,很疑心就是前头的一对。黄胖姑便告诉他:“你既然认得就是前头的一对,人家拿你当傻子,重新拿来卖给你,你就以傻子自居,买了下来再去孝敬,包你一定得法就是了。”贾润孙先后报效修盖园子工程二万两,孝敬太监总管黑大叔七万两,孝敬四位军机二万两,再以二万两作为一切门包使费、经手谢仪,五千两作为在京用度,满心以为一定可以得缺,不料因华中堂与徐大军机意见冲突,反而搁了下来。

时筱仁没有到过广西,然而仗着钱多,上代又有些交情,提督军门便在广西边防案内保举上来,以试用知府进京引见。冒得官以三十块钱买得几张形同废纸的饬知奖札,却当上了江阴炮船的管带。后其冒官之事败露,便想法把亲生女儿送给羊统领做姨太太,羊统领替他竭力洗刷,终得无事。

江南制台年纪大了,不能烦心,凡是要做折子奏皇上,都得同幕府赵尧庄商量,由他代笔。道台余荩臣已得制台应允,赏他一个明保,但折子尚未上去,便处心积虑来拉拢赵尧庄,赵尧庄却大摆架子,让余自己动手起稿,余荩臣乘机将自己办事如何成效,说得天花乱坠。余荩臣总办厘金,大饱私囊,所赚银子,存在上海一爿银行里,事为都老爷所参,藩台自告奋勇,前往上海查账,不料他只知道“上海外国银行”的名头,却不知道上海的银行,单只英国就有麦加利、汇丰两爿银行,此外俄国有道胜银行,日本有正金银行,以及荷兰国、法兰西统通有银行,单到汇丰去查,但又碰上了礼拜天,银行不开门,扑了个空。第二天再去,投帖的前门大呼“接帖”,也无人理睬。从后门进去以后,只说要找“外国人”,又无人答腔。其时来支取银子的人越来越多,看洋钱的叮呤当郎,都灌到藩台的耳朵里去。最终竟不得其门而入,只好偃旗息鼓,深悔自己多事,倒弄了一场没趣。

藩台在上海偶遇刻“善书”以牟利的王慕善,引出从赈捐发家的申义甫、阎佐之,阎佐之往山西赈济,阎佐之的师爷何孝生亦效其故伎,捐了道台。其表弟唐二乱子来投,报效了一万几千两银子,随后为万寿进贡而进京,碰上了骗子,白白赔了十五万两银子,只赏了一个四品衔。

湖广总督湍多欢认了个大丫头为干女儿,就有无数的候补老爷来争相奉承,知县班子的瞿耐庵索性使白发苍颜的太太拜“丫小姐”为“干娘”,凭着“干外公”这一层面子,果然署了兴国州的好缺。瞿耐庵到任后,因不肯出高价购买前任账房的“秘书”,送上司的寿礼,多不合例,人皆不喜。及湍制台一朝调离,新制台贾世文便将其撤任。 蕲州吏目随风占,腊月二九就急急赶到任上,因为做捕厅的好处全在“三节”,生怕“节礼”被前任预支了。 不想前任署事的也不含胡,早已抢先预支了两家当铺年下分礼,理由是:从中秋到年下,一共是一百三十五天,我做了一百二十来天,这笔钱应该我得。 无奈随风占一着不让,二人竟拉着辫子扭打起来。 到了来年四月,随风占被派解犯进省,公事不完,眼看端节就在目前,一份节礼就要被代理的夺去,心甚不甘,便悄悄赶回蕲州,将所有礼物统统收齐,被代理的觉察,又扭打起来。

署理户部尚书的童子良,奉旨往东南九省清查账款,他生平最犯恶的是洋人,无论什么东西,吃的用的,凡带着一个“洋”字,他决计不肯亲近。所以浑身上下,穿的都是乡下人自织的粗布,洋布洋呢之类,是找不出一点的。出京后坚决不肯坐火车、轮船,以为总不外乎“奇技淫巧”,坐了以后,“有伤国体”。到了山东省城,办差的在面盆里冲了些外国香水,又大为着恼,道:“我就同女人一样,守节已经到了六、七十岁了,难道还要半路上失节不成!”

安徽知府刁迈彭,凡是省里的红差事阔差事,都有他一份。新任安徽巡抚蒋愚斋闻其大名,心甚非之,有意加以排抑。刁迈彭知事不妙,买通了抚台衙门的王妈,做一个“小耳朵”,二姨太太过生日,别人都不晓得,只有他送了一份礼,抚宪大人虽未赏收,然而从此以后,似乎觉得有了他这个人在心上,便不像先前那样的犯恶他了。不久又得知抚台大人短京里钱庄七千银子,人家派人来逼,大人甚觉为难,刁迈彭便与此人结交,故意怂恿此人紧逼,弄得抚台难为情得了不得。正在急的时候,忽然一连三天不见那人前来,正狐疑间,刁迈彭独来禀见,呈上条陈,抚台一页一页地翻看,都是老生常谈,看不出什么好处,忽然手折里漏出所夹着的两张字据,原来刁迈彭已经将欠款代还,且贴了一百银子的川资,蒋中丞打心底感激:“这人真有能耐,真想得到,倒看他不出! 从前这人我还要撤他的,如今看来,倒是一个真能办事的人,以后倒要补补他的情才好。”重看手折,觉得虽然不多几句话,然而简洁老到,有条不紊,的确是个老公事,再看那两条条陈,亦觉得语多中肯。

刁迈彭因得钦差赏识,抚台明保,进京引见,署了芜湖关道。刁迈彭以帮助在上海顶丝厂、开小轮船公司、织布局、肥皂厂、洋烛公司、自来火公司、造纸厂、纸烟公司为名,骗得张军门遗孀二百多万资产,又借保人寿的洋人登门吓唬张太太,骗取了一纸抵押据,且禀上头存了案,却未给一张合同、一张股票、一个息折。徐大军机的女婿尹子崇密谋将安徽矿产卖给洋人,为抚台所阻,尹子善偕洋人到了北京,买通和尚,请徐大军机参加斋宴,偶然结识了一位“外国王爷”,二人诗酒倡和,十分相得。“外国王爷”取出一张花花绿绿的洋纸要他签名留念,并说要把老大人的名字刻在他的诗稿当中,“扬名海外”,徐大军机受宠若惊,不假思索地签了名,不想这洋纸就是卖矿的合同。

尹子善卖矿事发,逃回原籍,两江总督请旨拿交治罪。“洋务能员”毛维新,自以为是在江宁做官,所以单拣了道光二十二年的《江宁条约》作为立身之本,背得滚瓜烂熟,夸口说念熟了这个,将来办交涉是不怕的了;至于什么《天津条约》、《烟台条约》,因“与江宁无关”,就毫不留心。洋人与坏人勾结,在地方上买了地基开玻璃公司,又有包讨债的洋人到乡下去恐吓百姓,闹出人命,江南制台一口咬定“外国人顶讲情理,决不会凭空诈人的”,“现在凡百事情,总是我们自己的官同百姓都不好,所以才会被人欺负”。他的宗旨是:无论这洋人如何强硬,他总以柔媚手段去迎合他,抱定了“衅不我开”四个字的主义,敷衍一日算一日,搪塞一朝算一朝。海州海面上忽然来了三只外国兵船,州官梅扬仁闻报大惊,派州判老爷到船问明来意。州判老爷恐外国人拿他宰了,吓得索索地抖,连着片子也没有投,手也忘记拉了。制造厂总办傅二棒棰随钦差出使外国,每日除掉抽大烟,陪着老师闲话之外,其他事一样未曾考较,凭了几部买来的《英轺日记》、《出使日记》中的话头,回国引见时竟使京中大佬们大为赞赏。

湖南巡抚接着考试属员的上谕,极思振作一番。不想自己的亲戚从中作弊,亏首府单舟泉斡旋之功,方始了结。巡抚感激单舟泉之力,委了四个要差。因洋人打死小孩一案,单舟泉又面面殷勤,既维护了洋人的利益,又博得“能够回护百姓”的名声。谁知外国领事仍不领情,禀报公使向总理各国衙门诘责,总理衙门屈从洋人的压力,将湖南巡抚调任,换了一个洋人所喜欢的署山东巡抚的赖养仁补授湖南巡抚了事。

为洋人所喜欢的陕西窦世豪,新任了山东巡抚。窦某人从佐贰起家,他办交涉的诀窍,就是“默许”二字:洋人凡百事情,他允也罢,不允也罢,洋人自己去干他自己的,从来不加阻拦。又干脆用了洋人为老夫子,以为可以事事请教,谁知洋师爷一窍不通,所有新政仍须委本省司道分头赶办。亲家沈中堂闻知,写信责备。沈中堂、甄阁学一班守旧大臣,竭力抵制维新。甄阁学之子甄学忠指分山东,在河工上得异常劳绩,进京引见,父子相见。甄阁学告病,拟到儿子衙门盘桓些时,因胞兄病在保定,枉道前往探视。其胞兄一辈子顶羡慕做官,却蹭蹬一世,病中做了一场噩梦,发现自己置身一个“畜生的世界”,实在跳不出去。又梦见一所高大的洋房内,有人在校一部书,即《官场现形记》。噩梦醒来,大病也没有了,“苦辣甜酸遍尝滋味,嬉笑怒骂皆为文章”,小说遂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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