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永《八声甘州》原文|翻译|赏析
柳永
对潇潇暮雨洒江天,一番洗清秋。渐霜风凄紧,关河冷落,残照当楼。是处红衰翠减,苒苒物华休。惟有长江水,无语东流。
不忍登高临远,望故乡渺邈,归思难收。叹年来踪迹,何事苦淹留?想佳人妆楼颙望,误几回、天际识归舟。争知我,倚阑干处,正恁凝愁!
柳耆卿在世时,不为人重,但因擅长填词,却深受歌伎们的欢迎和赏识,一生潦倒,死后也是只有歌儿笛工们怀念不忘,逢时设祭。这种文士,旧时讥为“无行”,但是他并不像那些正统士大夫们所估计的那般微不足道,他写下的几篇名阕,境界高绝,成为词史上的丰碑,是第一流作品,千古传颂。这篇《八声甘州》,早被苏东坡巨眼识,说其间佳句“不减唐人高处”。须知这样的赞语,是极高的评价,东坡不曾轻易以此许人的。
吟赏此词,全要着眼于开端,看他是何等气韵,笼罩一切。一个“对”字,已写出登临纵目、望极天涯的境界。尔时,天色已晚,暮雨潇潇,洒遍江天,千里无际。时节既入素秋,本已气肃天清,明净如水,却又加此一番秋雨,更是纤埃微雾,尽皆浣尽,一澄如洗。上来二句一韵,已有“雨”字,有“洒”字,有“洗”字,三个上声,但一循声高诵,已觉振爽异常!素秋清矣,再加净洗,清至极处——而此中多少凄冷之感亦暗暗生焉。仅此开头二句,便令人吟味无尽。
其下紧接一个“渐”字,领起四言三句十二字,——便是东坡叹为不减唐人高处的名句,而一篇之警策,端在于此。
“渐”者何也?并非是说词人此刻登高而望,为时甚久,故为“渐”也,云云。如此领会,未得词意。须知他是承上句而言,当此清秋复经雨涤,于是时光景物,遂又生一番变化——如此方是“渐”之神态。秋已更深,雨洗暮空,乃觉凉风忽至,其气凄然而遒劲,直令衣单之游子,有不可禁当之势。一“紧”字,又用上声,气氛声韵,加倍峻肃。宋玉曾云:悲哉秋之为气也!至耆卿此词,乃尽得其意。
当此之际,举目关河,寥阔迤逦,气势磅礴,然而春夏滋荣盛茂之气已尽,秋来肃杀凋零之气已浓,草木不芳,一片冷落之景象。于此,再下一“冷”字上声,层层逼紧。而“凄紧”、“冷落”,又皆双声叠响,一经词人运用,其艺术效果,感染力量,已达极高的境地。
然而,还有一句在后,曰:“残照当楼”。
上来“一番”二字,早已伏下秋雨晚晴的意思见于言外了。至此便出“残照”,并不突然。但此句之精彩,不在残照,端在“当楼”。夫著雨也,霜风也,江天也,关河也,落照也,无往而非至广至大之景域。若此寥廓乾坤,苍茫世界,何以包容?能否集聚?曰:能。词人只将“残照”(原来也是遍满江天的宏观)轻轻一笔转到了他所登临送目的高楼上来。如此一笔,不但“残照”集中于一个“焦点”,而仿佛整个江天、关河,冷雨,金风,统统集中于“当楼”一点,换言之,此际词人乃觉遍宇宙间悲哉之秋气,似乎一齐袭来,要他一人禁当!他以此种高极超绝的俊笔,一口气,几句话,便将难以形容、不可为怀的羁愁暮景,写到至矣尽矣的地步!试思东坡对此高度评价,岂无故哉?
再下则笔致思绪,便由苍莽悲壮,而转入细致沉思:盖以上所观所写,总是高处远处之物色,自此而后,由仰观而转至俯察,乃又见处处皆是一片凋落之景象。“红衰翠减”,乃用玉谿诗人之语,倍觉风流蕴藉,——其下自加“苒苒”五字,真是好极!“苒苒”,正与“渐”字相为呼应,益信前文拙解不误。一“休”字,岂是趁韵漫书?要体会此字实具千钧之力!其中寓有无穷的感慨愁恨。
再下,又补唯有江水东流,虽未必即与东坡《赤壁赋》所写短暂与永恒、变改与不变之间的这种直令千古词人思索的宇宙人生哲理全同,但也可见柳耆卿亦非只知留恋光景的浅薄之辈。在词而论,又不可忽略了“无语”二字。着此二字,方觉十倍深沉,百端交集。
过片开端,回笔点明全笔的“背景”是登高临远;虽已登临,偏云“不忍”,多一番曲折、多一番情致。然下阕妙处,全在摹拟“对想”:本是词人自家登楼,极目天际,却偏想故园之闺中人,应也是登楼望远,伫盼游子之归来!然而我能想见你在凭高而等候归舟,你却无由想像我真在何处——登舟无计,只自淹留!又是几层曲折!其情至而感深,学人须向此等处寻味,方知词笔之妙,——不止是笔巧,要紧是味厚。
以“倚阑干处,正恁凝愁”一收,也是于最末幅点出全篇题目。倚阑干,与“对”,与“当楼”,与“登高临远”,与“望”,与“叹”,与“想”,皆息息相关,笔笔辉映。故柳郎词笔貌似疏朗,实则绵密。一腔心事,唱叹无端,笔若连环,岂粗俗之流所及而至哉。
“归思”,思去声,名词。“争”,其义为“怎生”,因律当平声,只能用“争”。今之人往往不明,宜为拈出。“天际识归舟,云中辨烟树”,乃是谢朓名句,词人加“误几回”而用之,尤见匠心独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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