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 “市长” 白居易与苏轼

2018-10-06 可可诗词网-文章 https://www.kekeshici.com

白居易骨头很硬,他的讽谏,叫皇帝大为头痛,唐宪宗曾恨恨地说: “这小子是朕提拔上来的,他居然无礼于朕,朕实难奈。”
 
在杭州的历史上,有过两位与杭州山水相得益彰的诗人 “市长”。唐穆宗长庆二年(822)十月初,一位大诗人来到杭州,出任刺史,这位大诗人就是白居易。此时,白居易已年届半百,他因深感当时首都长安政治风云变幻莫测,仕途艰险,于是在中书舍人的位置上主动要求担任地方官。白居易少年时代曾经到过杭州,杭州给他留下了美好的回忆,他后来在 一篇文章中说:“……异日苏杭苟获一郡足矣。”所以他这次出任杭州刺史,是实现了平生之愿,心情甚为愉悦,在途中便欣然写诗道: “余杭乃名郡,郡郭临江汜,已想海门山,潮声来入耳。……闻有贤主人,而多好山水。”
 
白居易出任杭州 “市长”,前后三年,而实际上仅仅二十个月。在如此短促的时间里,白居易却做出了两项业绩,使杭州人世代传颂,对他感念不忘:一是他兴修水利,治理西湖,使西湖具有灌溉良田千顷的功能;一是他写下了众多有关西湖山水的诗篇,使西湖名扬神州。
 
白居易兴修水利以治理西湖最为著名。他是杭州历史上最早发动人民大规模治理西湖的“市长”。当时的西湖要比今天大得多,西面一直到西山脚下,东北延伸到武林门一带。西湖虽说天生丽质,但水利未修,若逢连绵大雨,就湖水横溢,致使郊区农田遭水涝祸患; 若久旱不雨,则湖水变浅又无法灌溉。所以白居易到任之后,做了详细调研,才提出治理西湖的方案。史传白居易兴办水利的主张遇到重重阻力。有的说,放西湖水灌田,“鱼龙无所托”、“茭菱失其利”; 有的说,“放湖即廓内六井无水”,六井无水,自然会殃及城内民用水的供应。好在白居易早已事先作过调查,面对官吏们的非难,他胸有成竹,一一据理据实反驳。白居易责问这些漠视民生的官吏:“鱼龙与生民之命孰急? 茭菱与稻粱之利孰多? ”照我们今天的说法,白居易给算了两本账:一本是政治账,一本是经济账。两本账算下来,结论都显然有利于白居易治理西湖的主张。白居易还说道:“出仕为官,重在救民济世。” 道理都讲到这份上了,反对者无话再可多言,治湖工程也就顺利进行。大诗人白居易的从政能力确实很强。他之要求出任地方官,看来并不仅仅是要远离宫廷政治的风浪中心。诗人情怀,务实作风,在白居易身上是兼而有之的。
 
在治湖过程中,白居易亲自踏勘,精密设计,从钱塘门到武林门一带修筑了一条长堤,把西湖一分为二,堤内为上湖,堤外为下湖,与郊区良田千顷相连。这条大堤的修筑成功,极大地改善了西湖四周的农田灌溉,也发展了交通,促进了杭州的繁荣。明朝王稚登在《重修白公堤疏》里写道: “若夫白公堤者,据采云之名里,实吴会之通逵。山郭近而轮鞅喧,水村深而帆樯集。……买鱼沽酒,行旅如云;走马呼鹰,飞尘蔽日……江州司马,筑此芳堤。” 这条湖堤造福杭州,所以人民把它叫做 “白公堤”。它跟我们今天所见的 “白堤” 不是 一回事,今天我们所说的“白堤”在唐代时人称“白沙堤”或“沙堤”。沧海桑田,“白公堤”后来湮没了,但是人民爱戴这位为人民做过好事的诗人市长,为了纪念这位诗人市长,杭州人民愿意在感情上接受 “白堤” 即 “白公堤”这一美好的误传。
 
白居易治湖,本意是为民生计,但大规模的浚湖筑堤,确也使西湖焕然一新,更加风姿绰约。据说“西湖”这一名称的最早提出者,也是白居易。白居易三年治杭,遍访杭州山水,除了钱江观潮、天竺赏桂、韬光品茗之外,孤山听雨、湖上夜游、白堤踏春——这些景观也因白居易的诗篇而享有盛名。西湖山水慰藉了这位大诗人的心灵世界,而大诗人敏锐的审美眼光也发现了西湖新的美,晴雨晦明,花晨月夕,四时佳趣,都让白居易以生花妙笔一咏三叹。西湖山水借了白居易之笔而声名远播。据说诗人张籍收到白居易的《江楼远眺,景物鲜奇,吟玩成篇,寄水部张员外》 一诗后,作答诗云:“乍惊物色从诗出,更想工人下笔难。”我们可以想见当日张籍的感慨了。白居易的诗友元稹时任越州(今绍兴)刺史,元白诗信交往,各自赞美本郡山水之美,他们因此还发生了有趣的争论。白居易以为杭州的山水名胜在江南无出其右,他对元稹说: “知君暗数江南郡,除却余杭尽不如。”(《答微之夸越州州宅》)“可怜风景浙东西,先数余杭次会稽。禹庙未胜天竺寺,钱湖不羡若耶溪。”(《答微之见寄》)白居易之赞美西湖山水,自然不是 “王婆卖瓜”。大凡一地风物山水之美,往往总要经一些大诗人、大画家的慧心独具的品评,方得以 “定格”下来,而后广为传播。这不是因为他们名气大,而是雅人深致,能见出人所不能见之美,又有好手段把这个美用文字、用色彩表现出来。在北宋之前的历代诗人中,以白居易描写杭州风光的诗篇最多。宋人葛立方 《韵语春秋》说: “钱塘风物,城中之景,唯白乐天所赋最多。”这没有别的原因,只是杭州山水与大诗人白居易的心灵世界最为默契。而白居易及他的诗篇的存在,又把浓浓的人文色彩抹遍了西湖风光。
 
白居易不仅筑堤,还写了一篇《钱塘湖石记》,记述了堤的功用,及其蓄水、放水、保护堤岸的方法,刻石立于湖旁。如今我们在圣塘闸亭上仍可看到这篇妙文。
 
白居易所筑白堤后已湮没,现在西湖上的白堤原名白沙堤,白居易的诗句 “最爱湖东行不足,绿杨荫里白沙堤” 所指便是。
 
 
白居易晚年退居洛阳,依然怀念杭州景物,有名的 《忆江南》词就寄托了他的这份心情:
 
  江南忆,最忆是杭州: 山寺月中寻桂子,郡亭枕上看潮头。何日更重游?
 
在白居易离开杭州将近二百五十年之后,又一位古代中国的伟大诗人苏轼到杭州任职。苏轼一生中两次来杭做官,第一次在北宋熙宁四年(1071),其时苏轼才三十五岁,年富力强,任通判即副市长之职三年。第二次在元祐四年(1089),任知州之职即市长,这时他已是五十开外了。两次居杭,累计五年,苏轼自己也说: “居杭积五岁,自忆本杭人。”才华盖世的苏轼一生历尽坎坷,却始终不变正直善良的本性。他任职杭州,选贤任能,惟才是举。他当通判的第二年,正逢开科取士,朝廷命他任监试。苏轼深恶那些靠走后门而博取功名的庸俗无能之辈,很希望通过考试能从社会上选拔有真才实学的人。他说杭州是“此邦东南会,多士敢品题”,要求试官珍视应试士子里的“珠贝”,择优选拔,而不要以“门第”取士。在他的主持下,结果“钱塘之士贡于礼部者九人”。苏轼在知州任上,开浚西湖,解决了西湖水利失修的问题。他还用葑草和淤泥,修筑成一条自南到北贯通湖面的长堤,这就是有名的苏堤。堤上建六桥九亭,遍植桃、柳、芙蓉。苏轼还在西湖中立三座石塔,石塔以内湖面不准种植菱藕,以免再次湮塞。这三座石塔后来就形成了有名的西湖十景之一的 “三潭印月”。当时孤山智果寺住持道潜和尚非常赞赏苏轼的治湖,他写诗赞叹:
 
 
一朝美事谁能记? 百尺苍崖尚可磨;
 
天上列星当亦喜,月明时下浴清波。
 
这也许可以说是代表了当时人们的看法,体现了那时的舆论向背。
苏堤至今依然绵延湖上。八百多年后,现代著名文艺家丰子恺晚年时还记得小时候他的桐乡乳娘唱的歌谣: “西湖景致六条桥,间株杨柳间株桃……” 这“六条桥” 说的就是苏堤。每当春暖花开,堤上桃红柳绿,游人如织; 或明月高照,长空如洗,又是情人漫步的好去处。游客游览西湖几乎没有不去苏堤的,苏堤和白堤早已成了西湖山水的一个中心景点。而当初白居易、苏轼筑堤,本意却只是为了民生。
 
白居易当初发兴治湖,一开始就遇到重重阻力,他是深入调查,力排众议,才有治湖工程的顺利完成。苏轼治湖,也不是率性而作,任意为之,他是在杭州大旱之年来做知州的,后又遇暴雨洪灾,这使他深刻认识到西湖水利年久失修所带来的后果的严重。所以他才屡次上疏朝廷,请求治湖。在中国中古农业社会里,水利实为农业的命脉。白居易治湖,增加了西湖的蓄水量,得以满足滨湖及钱塘至盐官河道两岸农田灌溉之需;同时也解决了城市民用淡水的供应问题。苏轼治湖,他也曾列举五大好处,其中具有较大实际意义的四条是: 灌溉,民饮,助航,酿酒。以灌溉而言,放水一寸,可灌官河两岸田一千五百多亩; 以酿酒而言,用西湖水造酒,质好味醇,每年所缴酒税达二十余万缗,占全国第一。这是只有经济头脑和政治头脑兼备的“市长”才可以算出来的账。可是虽有这么多的好处,苏轼后来还是被一个叫贾宜的御史参了一本,这位贾“检察官”告御状说苏轼挪用公款,治西湖是为自己的游赏作乐。在中国中古农业社会里,治水并不是一件孤立的小事,更不单单是一件技术性的工作,它关系到国计民生,关系到老百姓的安居乐业和统治者的长治久安,在事实上就是国家管理的一个重要的事项,所以历朝历代都把治水看得如此重要。中外史学家都关注古代治水的经验,写出不少文章著作,对此进行详细讨论。显然,白、苏治湖在中古社会里并不是件无足轻重的小事。
 
 
苏轼对西湖山水也是十分钟爱。据说,他常常带一两名老兵,从涌金门下船游湖,然后在对面登岸,游于灵隐、天竺一带,至傍晚才骑马从钱塘门回城。他一生留下的咏叹西湖山水的诗词多达数百首,他的弟弟苏辙说苏轼在杭州“三百六十寺,处处题清诗”。苏轼以大诗人之笔,在白居易之后再次把西湖之美大规模、大范围地传扬开来。前人说“杭州巨美,自白、苏而益彰”,不是虚言。
 
白居易,字乐天,晚年号香山居士,祖籍太原,生于河南新郑。苏轼,字子瞻,号东坡,四川眉山县人。两人都不是杭州人,但都在杭州找到了自己灵魂上的山水朋友。而文明悠远的杭州,展开双臂拥抱了这两位第一流的诗人兼“市长”。白、苏在杭州时,与当地的风雅之士诗酒唱和,佳话连篇。当白居易离别杭州时,杭人扶老携幼,提着酒壶,万众夹道,洒泪送别。苏轼在任湖州刺史时因莫须有的“乌台诗案”而被捕,杭州百姓念起他在杭为官时的种种好处,就公开为他做了道场,祈求神明呵护他。所以当苏轼第二次到杭州上任时,他会有“江山故国,所至如归”的喜悦。山河助兴,让白居易、苏轼创作出数以百计的美妙诗文,为中华文艺谱写新的华章。而他们美好的清词丽句又为西湖山水画龙点睛,唤醒了沉睡的西湖之美。假如湖山有灵,这个灵魂首先是由白居易、苏轼浇铸的。他们也把自己的清雅、飘逸、淡泊、博大的人文气象以诗文、以逸事注进了杭州和西湖。
 
 
白居易对着坐在松树上参禅的道林和尚戏言: “大和尚,你坐在高处太危脸啦! ” 道林回答道: “名缰利锁作怪,官场风浪难测,太守,你比我更危险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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